随着榮浩提出的新線索,在大家都眉頭緊鎖衆說紛纭時,毛威默不作聲地盯着自己的電腦,反複播放那幾份監控片段,他前傾的身體,似乎是想透過屏幕,把思想和身體送回到那段視頻所在的時間和空間中去,跟在崔慕柏的身後,一探那夜幕下的究竟。不一會兒,毛威提出自己疑問道【這不是很明顯麼,H在這個時間點前正好聯系崔慕柏,那不就是H把崔慕柏叫出去的麼?要我猜,他們準是中秋節晚上去那附近約會了,說不定可能還偷偷進了工作室?然後,倆人是不是起了啥口角?或者有啥事沒談妥,H就殺了崔慕柏?至于為何崔慕柏的屍體跑到了工作室内部嘛,我們接下來要解決的問題就變成了崔慕柏和兇手二人,他們為何、以及如何進入工作室了。】毛威拿出電容筆,在共享屏幕上用他那粗犷的筆迹飛快地寫起來,邊寫邊分析道【我們先考慮How的問題,現在有兩種最直接的可能性;第一,崔慕柏他手上有鑰匙,是他之前出于某種原因從孟老師或闫妍那裡用不正當的方式搞來的,又或許是孟老師或闫妍為了方便他進出給過他備份但雙雙忘記了,這應該不太可能。不過就算這樣,也解釋不了他是如何獲得最新密碼的事情,畢竟孟老師和闫妍都否認和外人分享過國慶節才剛換的密碼。第二,當然就是鑰匙和密碼都是那個“H”弄來的,如果這麼推測,那H會不會同樣也是與工作室和孟老師等人關系緊密的人員呢?所以T才A能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況下弄到鑰匙和最新密碼?】毛威灌了幾口黑咖啡,還要往下接着比劃,就被榮浩伸出的一隻手拿過了電容筆;榮浩咽下最後一口漢堡,在毛威的筆記下面順勢寫上了第三點,補充道【除了暴力手段,其實進入工作室應該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崔慕柏和H,他們一個人搞來了鑰匙,而另一個人弄來了密碼;嘿,兩個人碰頭後一拍即合,就進入了孟老師的工作室。進入手段可以通過痕檢那邊慢慢确認,現在的重點還是得先弄清楚H和崔慕柏到底進入工作室想幹啥,這才好解釋崔慕柏為何會不明不白地死,而且還死的那麼難看。】
以往每當這個時候,歐仲霖基本就該清清嗓子,下場維持“秩序”,分享自己的觀點和推理,提供數個可能的偵查方向,發散腦洞,并引導大家夥兒思考兇手的心理和行為中的漏洞。但那是之前,今天的案子突然少了歐仲霖坐鎮,組員們雖然嘴上不說臉上不顯,但心裡還是免不了稍稍打鼓的。萌萌已經直接擺到了臉上,她雙手往前一伸,下巴搭在一小堆資料上,隻在桌面上露出一個腦袋,兩秒後她側過臉,又擡手翻了翻之前的筆錄,伏案歎息道【啊啊啊,我腦子好亂呀;越說疑點越多了,從現場筆錄來看,我還是相信孟老師和闫妍都沒有把鑰匙或密碼分享給别人,要說歐隊,他就更不可能了。所以還是偷的可能性更大,我沒弄明白,崔慕柏或H,為何要偷鑰匙和密碼呢?是為了偷作品嗎?假設前門後門的鎖都沒有被破壞的痕迹,我們是不是可以縮小範圍,先調查工作室裡有誰和崔慕柏可能存在暧昧關系?如果H也同樣是工作室裡的人,偷偷從孟老師或者闫妍手上複制一把鑰匙,應該是可以做到的吧?不過,就是這個密碼有點難辦,我想,會不會是孟老師想到了新密碼,就随筆寫下來放在桌上但沒有及時處理掉,反而被工作室裡其他人看到了?對了,闫妍說過她有在手機上記錄的習慣,那她會不會不小心被誰偷看了手機呀?】
當萌萌正為着自己提出的猜測搞得頭疼不已時,緊接着其他人接二連三地提出疑問,隻聽角落裡一個男聲道【崔慕柏和H合夥偷東西這條行不通吧?剛才筆錄裡不是提過大件雕塑作品弄不出去麼?要偷也是偷一樓的畫作吧容易點吧?崔慕柏和H兩個跑去地下一層能搞到什麼?還是說他們其實是去地下一層搞破壞的?】又牆邊聽另一個女聲提出疑問道【而且人家那助理小姑娘不是也說了,工作室裡面能讓你弄到手的東西都不太值錢,值得那麼大費周章麼?還有,孟老師工作室裡嚴令禁止談戀愛的吧,有哪個學生敢在孟老師眼皮底下這麼搞啊?】三五個不同的聲音也不約而同地響起,七嘴八舌地讨論道【根據闫妍所說,幾個喜歡崔慕柏女學生不都外出上大學了麼,所以H應該在孟老師目前帶的學生中麼?】而後也有人贊同萌萌的觀點,說道【孟老師的工作室大都是高中學生,也有些大學生,現在的年輕人個性強的很,他們管你誰啊,戀愛腦起來要死要活無法無天的。再說了,孟老師頂多隻能限制畫室裡不能戀愛,如果H不是學生呢,比如那些上門的合作第三方等人,其中有誰一來二去的就和崔慕柏看對眼了,聯手搞了這一出,那不就很合理了?】毛威手忙腳亂地寫下各個組員的提議,一邊附和答應着【這樣吧,我們先從孟老師的學生入手篩查一遍吧;個别女學生也不是天天被人盯着,誰知道她們私下到底和誰處對象;我覺得表面上能被人家看出來關系好的,說不定都是幌子,真正在談着的其實都是悄摸摸的,哪能輕易讓外頭看出來。呃,走訪篩查範圍也要涉及那些能進出工作室的合作方,特别是承辦這次展覽的策展人和中介等人;要我說啊,真是背地裡有時間談戀愛,換作第三方人員還更有可能呢。】
座位上的組員開始針對以上幾點推測三三兩兩展開讨論,此起彼伏的聲音從大辦公室的各個角落闖入向義昭的耳膜,其中一個沙啞沉穩的中年男聲從後排傳來,他首先提道【我覺得啊,死者和兇手到底如何進入密閉場所,盲猜太浪費時間了,急也沒用;我們還是等等痕檢那邊的後續檢驗,說不定能提供些新的切入點。相比于小毛子說的How,現在更關鍵是Why和What,即崔慕柏和H兩人為啥要在中秋節半夜跑去孟老師的工作室?他們想在一個空無一人的展館裡做什麼?大件弄不出去,小件不值錢,所以“偷盜”的猜測不切實際。小毛子,你先前猜他們是去那附近約會,我老覺着不太靠譜,那你說他們圖什麼呢?舊使館區,市政文物保護單位,大部分建築本來就不開放,平時都要繞路走,其他對公衆開放的少數場館,晚上過了五點基本該閉館的地方都關了,一沒沒吃的二沒沒玩的,這是約的哪門子會呀。你們看看,像孟老師的“明石軒”那樣作為營業場所的整個舊使館區裡頭也沒幾家,晚上都關門了;再加上節日夜晚,路上半個人影都沒有,就幾盞路燈、冷冷清清的,你說他們到底是約會呢,還是探險找刺激呢?難道約的還是試膽大會麼?你再想想,粵港這麼大一地兒,那裡也不是什麼情人約會的網紅打卡點,稍微有點腦子的小情侶,大可以去那什麼,呃,那個鴛鴦井,乞巧閣,三生石,這些亮堂點的地方卿卿我我。哦,你要和我說現在的年輕人就喜歡玩這類獵奇的是不?诶,你偏要這麼想,那也行。反正啊,我放一句話在這兒,如果他們真的約定在那附近見面,鐵定不是約會,肯定有些别的企圖。】
榮浩點着頭附和起那位和姚劍辛一般資格的老刑警的推斷,順手将大家提出的要點一一記錄,他那歪歪扭扭的狗爬字讓一旁的萌萌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她毫不客氣地從榮浩的小胖手中抽出電容筆,接替了原本就屬于她的會議記錄工作,邊寫邊順口問道【那按你們這麼講,現在是已經認定了那個神秘人“H”就是本案的兇手嗎?如果說,那個神秘人H是隻将崔慕柏約出去的人,而真正見面和殺害崔慕柏的兇手另有其人呢?我們是不是還有其他方向可以考慮?比如崔慕柏,H,和“真兇”之間的關系?】萌萌無意間提出的新思路讓大家都來了興趣,前排另一個稍微年輕點的男聲和身旁另一名同樣年輕的小女警輕聲說道【對啊,萌萌姐說的也有可能诶,會不會其實一開始我們在說的就是兩件完全不搭嘎的事呢?首先,崔慕柏先被H約出來,不管兩人見沒見面,也不管兩人是在那附近約會還是幹别的什麼,反正神秘人H的作用就是讓崔慕柏在某時間點,人先到位了;然後,崔慕柏又因為其他事兒和H分開,以某種方式進入了工作室,接着在那兒才被本案真正的兇手給遇上并殺害了呢?】
鑒于目前案情不甚明了,每一個新的思路和可能性都讓房間裡的贊同聲和反對聲此起彼伏,像是菜市場裡的讨價還價。此時榮浩又接過話題,分析道【我個人是傾向于小毛子的看法,H把崔慕柏約出來後再想法兒弄到工作室裡殺害。不過,剛才萌萌說的也不無道理,我就按萌萌的這個新思路理一下哈,重點是真正的兇手如何知道崔慕柏當晚一定會出現在工作室附近呢?TA又是如何保證崔慕柏一定會進入工作室地下一層呢?假設這個案子是預謀殺人,那是不是說明兇手一直在暗中跟蹤觀察崔慕柏的一舉一動,當晚等崔慕柏和H約會結束落單了,嘿,見天賜良機,此刻不幹更待何時,便決定立即動手殺人。再加上兇手又有進入工作室的手段,為了不把屍體留在外面引起注意,就順道把人脅迫到工作室裡頭去殺害呢?還是說,兇手自己無法進入工作室,TA是一路跟着崔慕柏進入工作室後,才在背後找機會暗中下的手呢?】毛威和萌萌此刻都一臉茫然地看着榮浩發言,不知他的重點在哪裡;榮浩一拍大腿,提出自己的疑惑之處,道【诶呀,說來說去,我總覺得兇手特地選在地下一層展廳殺人,還讓崔慕柏死得那麼,啧,咋說呢,就是“華麗”吧,是不是有點多此一舉啊?要是預謀殺人,那TA肯定做過調查吧,大家都知道那附近人煙稀少,換作我是兇手,碰上目标落單這樣天賜的好機會,我會在崔慕柏進入工作室之前、趁周圍沒人,沖上去直接捅幾刀就跑,那不就行了?沒有目擊沒有監控,說不定能成一樁懸案呢。要是都沒機會下手,那TA也可以在門口等崔慕柏出來後,趁其不備偷偷給他來那麼幾下,再立馬溜之大吉,不也能達成目的麼?就單從執行的難易角度來說,我的兩種方式做起來不是更簡便、更神不知鬼不覺嗎?要是換你殺了人,會不想早早逃離現場麼?那我們的真兇,TA這該死的“儀式感”,又到底是哪裡來的呢?】
之前腦子裡還都是彎彎繞繞的毛威,在大家幾輪讨論後,現在反而返璞歸真,一步從繁到簡,把榮浩的推理繼續補全了,說道【按浩子哥的意思,兇手若是預謀殺人,按常理TA應該做的更流暢更痛快一些,看到崔慕柏落單或者時機成熟就該毫不猶豫地下手,而沒必要自找麻煩,非得把人弄到地下一層,或等人進入到了地下一層再動手殺人、還一定得把人弄到那個什麼雕塑上大大咧咧地挂着,對嗎?】毛威撅了撅嘴,反問道【不過,這會不會是因為兇手為了不讓崔慕柏那麼快被人發現,才決定讓他死在地下室一層呢?那樣兇手就能給自己争取兩天的時間處理後事了。如果TA随随便便把崔慕柏捅死在工作室附近的路上,對,方便是方便了,但第二天早上環衛工人立馬就會發現崔慕柏的屍體。比起大費周章地在地下室殺人,後者應該對兇手會更不利吧?】毛威抓了把他那滿腦袋短茬兒的寸頭,又轉向萌萌的方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按萌萌姐的那個思路,如果這案子本身就是沖動殺人呢?或說是意外?我們從頭到尾都想得太複雜了,比如崔慕柏就是和H在那附近約會的,我們也别管是不是人家小情侶的情趣,反正約會過後,崔慕柏出于某種我們還未知的原因,偷偷跑去了工作室裡想幹些啥;但好死不死的,他碰到了來工作室偷東西或有其他目的的某人,也就是本案兇手;然後崔慕柏突然正義心爆棚、挺身而出保護工作室财産,在與陌生人推搡打鬥中,對方惱羞成怒,為了掙脫崔慕柏的糾纏,反手一個大力出奇迹,把将崔慕柏直接推到了那個帶尖刺的雕塑作品上;之後等兇手反應過來,崔慕柏已經死透了;接下來,兇手隻能草草收拾了可能指向自己的痕迹,然後迅速逃離現場。】
毛威的一番“定性”,把案子的性質從一開始的推斷的情殺,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直接變成了意外殺人,他腦門上就差寫着“某著名藝術工作室兼職人員撞破行竊現場、見義勇為不成反而英勇犧牲”的粵港頭條。萌萌搓搓小臉,把一罐沒剩幾片的薯片啃的咔滋作響,擦着手上的碎屑道【哎呀,我就那麼随口一說,你們一會兒How,一會兒又Why的,反而把我繞進去了。我們手上完全沒有任何證據和線索表明神秘人“H”和“兇手”到底是不是同一人,現場初步勘查也沒有發現打鬥的痕迹,但也不排除兇手清理過現場的可能性。如果,按小毛子說的是意外或沖動殺人,矛盾就在于崔慕柏必須是“偶遇”兇手行竊,說明兇手之前和崔慕柏應該沒有接觸過,根本不認識、就倆完完全全的陌生人;要知道,偷竊和殺人可是兩種程度的犯罪,那對方殺人之後肯定第一個念頭就是趁着沒人發現、落荒而逃呀,這就無法解釋死者手機為何會下落不明的問題。所以,兇手興許是怕崔慕柏手機上有什麼對TA不利的東西,才會在犯案後第一時間拿走手機。那我也來進一步推測另一種情況,假如,兇手就是工作室裡的某人,而且很可能與崔慕柏認識。在中秋節前,TA已經拿到了鑰匙和密碼,TA還知道那天晚上工作室鐵定沒人,就決定下手偷竊;但行竊過程中剛好被“不知為何就突然出現”的崔慕柏看到了臉,不,應該是拍到了臉和行為,沖動之下争執推搡又失手殺人;隻有這樣,兇手最後逃跑時才必須拿走手機、銷毀證據。】
萌萌看大家都不說話,又補充說道【反過來,我們再回到浩子哥的思路,如果兇手就是H,那TA拿走手機的原因大概率就是崔慕柏手機上有能明顯指向自己的證據和線索;而兇手為了不暴露自己,才必須把手機給處理掉。你們看,這不是又繞回來了麼?說明不論本案真兇和神秘人“H”是否為同一人,崔慕柏的手機上都有能指向他的某種内容;手機,不,應該說是崔慕柏的周邊人員、親密關系,或者是能讓他保存在手機裡的重要“關系”,才是本案的關鍵呀。。。】語畢,萌萌将空了的薯片罐子丢進垃圾桶,用濕紙巾細細地擦拭着指甲縫裡留下的碎屑;一時間辦公室裡陷入詭異的靜默,大家面面相觑,接着又陷入了另一輪對于案件定性的讨論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