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還是國慶假日的最後一天,但龍中新區CBD的各個寫字樓裡,許多樓層内的大小公司都已經啟動了它們手中不知疲倦的消耗品、預熱起開工後的要緊工作,一顆顆小小的齒輪們都漸漸忙碌起來;而男男女女的白領金領周身籠罩着面對節日末尾也毫不認輸的疲态,個個魂不守舍地在電腦屏幕前展現摸魚大法、神遊天外,實是不能為老闆的某棟大别墅再添磚加瓦,更立汗馬功勞。先不論調休大法好不好,讓旅遊路過的人們都不禁好奇地瞧瞧看看,除了廣大人民警察和其他必要崗位的工作人員,這到底是誰家的打工社畜竟然都休不滿長達“七天”的法定假日呀。
下午一點過五分,歐仲霖磨磨蹭蹭地在隔壁綜合大型商場的精品禮品店裡挑挑揀揀,最終看中了個華麗且低調的包裝袋,提溜着小袋子就興緻沖沖地拍上了安辰工作室的門。進門後見接待室裡隻有Amy一人,那丫頭正背對着門,帶着圓鼓鼓的降噪耳機,整個人蜷縮在旋轉椅中,搖頭晃腦地、艱難困苦地啃着日語單詞書,嘴裡念念有詞地在“暖かい”的幾種變形讀音上卡了許久,磕磕巴巴地試圖捋直自己的小舌頭,壓根沒心情理睬他。此時内部套間的門半開着,裡頭悄然無聲,歐仲霖估摸着安辰應該是有事出去了,本想放下東西留個紙條就走,但Amy在他轉身的一瞬出聲了,用那張被學習新語言折磨了小半天的菜色,朝空中花園的方向努努嘴,比了個手勢,歐仲霖自然是立馬意會,同樣回了個眼色道謝後,一陣風似的轉移陣地到了空中花園的玻璃門入口。
歐仲霖剛準備推開那扇被擦得一塵不染的玻璃門,就見着安辰從入園道路的右側,幾乎蹭着裝飾台邊的幾處盆栽,側着身子,快步向他的方向靠近;安辰此時低着頭微微偏着腦袋,明顯在和手機另一端的某人保持通話,他特地壓低了嗓音,甚至還用另一隻手捂着嘴,而且完全沒有注意近在眼前的歐仲霖,隻是專注地“數着”腳下跟前的幾塊青磚,走自己的路,挂着自己的電話。就在二人插肩而過的前後,從模糊的隻言片語中,歐仲霖還是快速地捕捉并提取到了一些關鍵信息;隻見得安辰略微皺着眉頭,一會兒舒展,下一秒又緊鎖,隻聽得他口中半是安撫又半是指導,說道【情況我了解了,你先别急、也别哭,慢慢和我說到底發生什麼了;什麼叫TA人突然就不見了?那你又是什麼時候發現的?你确定TA不是有急事臨時出去了忘了鎖門?工作室有什麼不對的情況?嗯,嗯,知道了;那你下樓去問過物業保安、看過監控了嗎?嗯?為什麼不讓查?那你報警了嗎?行,好,知道了,我馬上過去,你現在開始什麼也别碰,先退出來在門口等我;我到了再決定報不報警。好了,你現在也别閑着,接着挂TA電話,關機也要接着挂;在朋友圈問一遍,把你們共同好友的電話逐一打一遍。】
安辰一邊說着,一邊面色不愉地向電梯的方向大步走去,必定有什麼十分緊急的情況要去處理,他甚至都來不及跑回辦公室去拿一件外套,生怕錯過下一趟電梯,十秒内他有點煩躁地擡頭看了幾次電梯下降的層數和中間停頓的次數,但也隻是用修長白皙的手指,不耐煩地多戳了幾下手裡緊攥着的手機。現在安辰的思緒,似乎隻是集中在怎樣快速離開這棟大樓,對背後有人輕手輕腳、不動聲色地向他逼近并沒有任何警惕性,好在歐仲霖隻是往他身後那兒一站,暫時也并沒有上前叨唠的意思;安辰看着電梯逐漸靠近,點開叫車軟件開始輸入地址,在他完成輸入的一瞬,被某人用一張溫暖有力的大手溫和地拍在了左肩上,手掌下的那片溫軟的皮膚和肌肉一激靈,安辰的身體像小鹿般微微一抖一縮,做出防禦的一點姿态,才後知後覺地猛一個回頭,兩人就都這麼直直地鑽入對方的眼底,相互看着自己小小的倒影,一時間二人之間便是無言也無語。
還是安辰先反應過來,他沒等歐仲霖說話,也沒來得及看一眼他手中的東西,用不太耐煩的語氣簡單作别道【歐隊長,我現在有點事兒要先出去一趟,你有什麼需要可以和Amy說;如果是和昨晚案子有關的事,那我等會兒有空了再聯系你。】安辰這麼一說,歐仲霖顯然開始對安辰緊急的私事無比感興趣,他用懶懶的語氣,接口問道【喲,安老師今天氣色還可以嘛,我還認為昨天晚上那事兒要讓你修養上幾天呢,沒想到今天就生龍活虎的了。不過真難得呀,安老師也有不淡定的時候;這麼着急忙慌的,出什麼事了?是要去哪兒?你要是趕時間也别叫車了,我車就在樓下,地址多少,我直接送你過去?诶,我剛才好像聽你說有什麼人不見了,還要去調監控?怎麼樣,着急嗎?需要我幫忙找找嗎?】數秒簡單的對話間,安辰已經冷靜了來下,他先給Amy留了語音讓她取消下午的網課,改成晚上,随後輕輕搖頭,禮貌地拒絕道【我得去趟白雲區;不過我也沒弄清楚具體情況,我認識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算是老鄉吧,我們兩家人住同一個小區,以前偶爾會照面,算是認識,她父母也拜托我在粵港多關照一下她。這小丫頭平日裡就冒冒失失大大咧咧的,她請的那個小助理也一樣性格,遇事兒隻會哭,幾句話都說不利索。本來今天午飯過了,小助理按約好的來給那姑娘準備服裝和化妝,下午三點她要開什麼直播;但到點了卻沒見到人,她那助理上下找了一圈都沒影兒,就嚷嚷着人不見了、哭的稀裡嘩啦的。反正,我先去看看是個什麼情況,要真有事兒,我們直接去附近派出所報警就好了。歐隊長,你市局裡應該有大案子要處理,這點小事就不麻煩你也跟着跑一趟了。】
歐仲霖一聽,自己好好找補的機會這麼快就送上門來了麼,怎能輕易放棄,上前一步正對安辰的視線,擺出不容拒絕的語氣神态,極度認真地“說服”對方,道【安老師,怎麼和我還這麼見外呀,哪兒麻煩了,不麻煩,一點兒也不麻煩。這幾個月下來,安老師平日裡可沒少幫我的忙,這回啊,說啥我都得替你解決這個問題。這不說來也巧了嘛,我早上剛被派去跟進各區近期上報的人口失蹤案,下午要去白雲區幾個街道走訪,我們正好順路。你呢,現在就搭我車過去,路上順便給我說說情況,不一定我能幫上忙,對吧?如果是虛驚一場那就再好不過了,要是到時候确實需要警方介入處理,那我這不是現成的人民警察麼,随你差遣!不是我自誇,如果要在粵港找一個人,還能有比我的渠道來的更方便更快捷的麼?】歐仲霖一頓毛遂自薦,說得天花亂墜;随後聽得頭頂一聲清脆的聲響,身後的電梯門緩緩打開,腳長在歐仲霖身上,安辰自然管不了人家要去哪兒,隻能看着歐仲霖緊跟着自己進入電梯;半滿的電梯間内,突然靜默,二人都默契地閉口不提一字。結果安辰自然是拗不過歐仲霖的熱情和堅持,一出大樓正門,不知怎麼的就坐上了歐仲霖的“賊船”。
今天安辰倒是一改平時稍顯慵懶的狀态,在副駕駛上正襟危坐,背挺得筆直,微微向前的身軀透露出他難得的不淡定;車開到半路,随着飛快向後的景色變換,安辰的姿勢才漸漸松弛下來,他開始一闆一眼地給歐仲霖叙述了下所認識的小姑娘的情況,以及自己為何被緊急叫出去幫忙。原來挂電話來的是名叫Elena的女孩子,一個二十出頭的大四學生,她目前在粵港市某位自立門戶“謀生”的一位女性占蔔師韓亦萱手下做兼職助理。而韓亦萱,是一名大學畢業一年半不到,在白雲區開設了一家占蔔工作室的“網絡靈媒”。先前安辰吃完午飯,正惬意地在44層的空中花園散步消食,順便理理思路為下午的網課做準備;突然他接到Elena的電話,看着稍顯陌生的名字一臉疑惑,但還是下意識地接起,另一端傳來焦急且尖銳的年輕女聲和慌亂的自我介紹,安辰才記起這大概那是何人。Elena簡單問了句好,說滔滔不絕地說起今天自己和韓亦萱兩人約好要碰面,但待她在約定時間之後才抵達工作室時,卻沒見着韓亦萱的人影兒,也就是說,好好地韓亦萱一聲不吭地人就不見了。才大四的小姑娘肯定是頭一次遇到這種狀況,語無倫次,在電話那頭急得團團轉,安辰之前在韓亦萱的工作室裡和Elena匆匆見過幾面,也本着與韓亦萱是“老鄉”的情誼以及受其父母所托的關系,所以才答應抽空去幫忙,親自去看看Elena口中所謂的“韓亦萱人不見了”,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是徹頭徹尾的烏龍呢、還是人家真出了什麼事了。
随着談論對象的身份揭示,兩人的談話轉而涉及到韓亦萱的更為“稀罕奇特”的職業範圍,歐仲霖對于“靈媒”這個陌生詞彙的出現皺起了眉頭,繃緊了薄唇,似乎想在不讓安辰太過為難的前提下盡力消化這新概念。安辰見他一臉不信也不解的模樣,便用三言兩語匆匆帶過了所謂“靈媒”的大緻工作範圍和内容,最後安辰也淡淡笑着,無奈地補充道【嗯,先聲明一下,我本人對正統的、貨真價實的“靈媒”可是心懷敬意的,但大多數情況下也是半信半疑吧,畢竟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可遇不可求,不具備的這類天賦的人,一般很難去理解自己認知範圍外的領域;而且我對這方面的修行沒有任何涉獵,所以不好評判萱萱她這個自诩的“靈媒”是真是假。不過在家裡我倒是聽說她這個“靈媒”的能力傳承自她外婆,可以算是家、學、淵、源、了吧?】安辰稍稍一頓,搖搖手中的手機,說道【不過我看過她工作室攥寫的公衆号文字和一些社交平台動态,也并沒有特别出格或離譜的内容;這大半年來在粵港市占蔔師的圈子裡她也算個新星了,平時業務量還算OK,她收費挺高的還經常預約排滿。加上她這半年來加碼線上投入,開始深耕幾個短視頻平台,工作室的整體宣傳做得挺好的。以前她剛剛起步時,我也算是提攜新人吧,之前也有些不接的案子會介紹給她試試看,她這樣新出來的年輕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對于案主的要求和各類業務,基本也是來者不拒吧。】
【哦?“以前”?聽安老師的意思,現在和她是沒啥交集對吧,是哪裡惹得安老師不快了?那她又是怎麼個“來者不拒”法?安老師,不如展開說說?】歐仲霖好奇地接口道;安辰沒想到歐仲霖突然來了興緻,他回想一陣,慢悠悠地回道【我記得也就半年前吧,大概四月下旬左右?我接到一名男性的電話咨詢,對方想來做一個和感情有關的儀式,不過嘛,他的目的是要拆散他那情人原本的家庭,讓原配消失、好讓自己這個“小三”能順利上位。這種案子我聽都懶得聽、肯定是不會接手,隻不過對方不依不饒,我隻好借口自己業務不精通,同意幫他介紹給另一名專業對口的占蔔師;在聯系萱萱的時候,我把情況說明了,讓她一定找個理由推拖一陣,讓案主知難而退,其實時間拖得越久,案主的那點兒一時興起的小心思慢慢地自然也就淡了。後來大概過了一個多月吧,我也有點好奇她到底如何處理的,我們占蔔群裡線下聚會的時候順便一問,才知道萱萱那小姑娘主意還挺大的,真的接了那個案子,她當時竟然給對方做了一個什麼“使魔召喚”的魔法儀式。其中具體内容我是不了解,聽她描述,方法就是類似于她用儀式召喚了某惡魔,簽訂什麼契約,再讓“使魔”去執行案主的意願,以達成案主的目的,總之有點不折手段的味道。】
安辰一番雲雲,讓歐仲霖差點兒就在高速上罔顧交規一腳踩下刹車,他尴尬地輕咳幾聲,轉頭用一臉“你沒病吧?”的神情反複盯着安辰的側臉,并調侃道【安老師,我才發現啊,每當我在态度上有些松動、打算許承認你這行業合理性的苗頭,你總是能說些什麼來給我點小小的震撼,好讓我瞬間清醒。。。先别說未蔔先知有多離譜吧,它這“召喚”?“魔法”?還有“儀式”?你真不是來搞笑的麼?别告訴我還真有人會買賬?打娘胎裡出來的傻子才信吧?】安辰避開歐仲霖那近乎嗤笑和戲谑的神态,側過頭,有點不舒服地說道【歐隊長,你這麼看我幹嘛,這單又不是我做的生意。我一早不就說了嘛,我既不相信也不提供這類型的服務,而且即使我有那能力也不會去賺這份黑心錢。之前我會把客人介紹給萱萱,一是看看這丫頭人品怎麼樣,二來也是想把這個燙手山芋轉出去;其實隻要多轉手幾次,最後案主自讨沒趣也就不吱聲了。誰知道這種損陰德的“儀式”,萱萱真的毫不猶豫接單了,我就知道這女孩子不能再繼續提攜她了;私下裡Elena倒是和我說過,那時候她們工作室運營剛步入正軌,到處都是開支,沒有進項,差點交不起房租物業,手頭真缺錢。那案主一上來就開價兩萬五,平常萱萱做一場儀式一般都是兩三千,能上五千的都很少,業務量也不大;而案主還承諾事成之後,再另給八千的紅包。萱萱一時見錢眼開,腦子一熱就做了儀式。既然人家都這麼說了,人各有志,隻能尊重,不能勉強,我以後遠離這類人就是;今天要不是Elena把電話打過來,還哭得那麼急,說白了我也不會去自找麻煩。】歐仲霖吃瓜雷達打開,也忍不住追問後續結果到底如何,安辰搖搖頭表示自己并沒有持續關注那個案子,但根據近半年粵港占蔔師圈子裡流傳的動态來看,韓亦萱那場敲山震虎的召喚儀式做得應該很成功,一下子就把“口碑”和“市場”給打開來了,把“品牌”和“人設”給立起來了,可謂一戰成名,名利雙收;所以也實在不能怪韓亦萱豪無原則,自古本就是旁門左道的黑心錢來得快呀。
随着安辰的講述和簡單介紹,歐仲霖吃瓜成功,随後回正腦袋偷偷翻了個白眼、擺了個鬼臉、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裝模做樣地表示“理解”、“尊重”和“祝福”;看着安辰的态度逐漸放松,二人一路上便左一句右一句地開始了無關緊要的閑聊和逗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