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絢爛的夕陽如同一顆劇烈燃燒的火球,一路狂奔着、叫嚣着、撕扯着過路的風雲和歸鳥,劃過漫漫天際,最終從海平面上垂直墜入漆黑的萬丈深淵,給東半球拉下白日的帷幕,罩上夜幕正式降臨前輕薄的彩紗。伴着金秋的斜陽和幹爽宜人的晚風,在華燈璀璨的市中心一路停停走走,晚上七點一刻,歐仲霖才駕着車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市局;他快步走出停車場奔向主辦公樓,本想找向義昭詢問韓亦萱失蹤案的進展,誰曾想一進一樓大廳,就被正巧下班路過的劉副局攔下,當場查起了今日的作業;歐仲霖打着哈哈大緻說明了一下情況,表示明天一定去完成剩下的白雲區失蹤人口走訪工作,就滿臉陪着笑、連哄帶催地讓劉副局趕緊回家含饴弄孫、撸貓遛狗去了。
歐仲霖路過接待室,本想着輕手輕腳地溜過,但迎頭就見着向義昭和文佳媛二人,都一臉吃了蒼蠅且心梗的樣子,從接待室裡垂頭喪氣地出來;二人見着歐仲霖,表情像是遇見了可望不可及的救星,隻能無聲地點頭打了個招呼。歐仲霖正想開口詢問向義昭為何一連數則消息催自己回來、是不是韓亦萱的案子有新情況了,就聽着接待室那半掩着的門後,傳來悉悉索索的男聲女聲,有高有低,斷斷續續,但多虧了市局裡為數不多的良好隔音門闆,外邊聽得也不真切。歐仲霖隻感覺那威嚴的男聲本該是中氣十足,如今卻明顯帶着一股渾厚的蒼涼;而那女聲的每個音節都哀婉凄苦,尾音細弱又綿長;至此歐仲立馬了然屋内究竟是何人,比了個手勢問是怎麼回事,一時間沒想明白為何向義昭和文佳媛這一剛一柔搭配起來,與死者家屬溝通竟然還有如此巨大的障礙。
向義昭一把将歐仲霖薅到走廊另一邊,首先輕聲告知歐紹霆和孟伊鈴二人的嫌疑都已排除,經楊局和劉副局點頭同意,歐仲霖随時可以參與到崔慕柏案的調查中來;接着他回身探頭估摸着接待室裡的夫婦倆肯定是聽不到了,便開始對着歐仲霖大倒苦水,用盡全力低聲說道【哎呀,歐隊,你是不知道啊,就剛才那一通問話給我難受的喲;本來今天接待死者家屬這事兒也落不到我頭上,我原本是要去見那個董華明聽聽他還有啥說法,但這不早不晚的就被我給碰上了。崔慕柏的父親應該是下午四點左右來市局的,而且他老婆昨晚上不是就進醫院了麼,原計劃是來不了的;沒想到這位大姐是個狠人呀,大早上硬是讓她先生等她挂完了一大瓶水,然後拖着病體坐了好幾個小時高鐵一起趕來了,真是愛子心切呀,為人父母不容易;就你回來前個把小時,她一進市局大門就跪坐地上了,她先生扶都扶不住,喲,當時把我們給吓得,差點又給她直接送醫院去了。】
向義昭嘴比腦子快,幾句話就跑題了,好在一旁的小媛出聲提醒,他才反應過來,繼續反饋情況,道【後來那位大姐總算穩定了點;他們呢,去樓上法醫室認了屍後又是好一陣折騰;诶,現在好容易是倆人的情緒都控制住了,我和小媛進去這才問了兩句話,都沒進入正題呢,嘿,他們夫妻兩個自己好好地吵起來了。我也就奇了怪了,一開始問他們崔慕柏的學校和工作有關情況,他母親就一直哭,一直歎氣,除了哆嗦和抽抽,半天憋不出幾個字來,也就強調虛頭八腦的詞,什麼崔慕柏會讀書,成績好,工作認真,獨立自強;而他父親呢,就一臉不耐煩,說他念的什麼垃圾專業、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兒子大了翅膀硬了、嫌棄他們老古董了;很長時間不和他們交流了、逢年過節也不怎麼回家了。一聽這情況,我們也沒辦法繼續往下接,那隻能繼續問崔慕柏的性格和交友情感等方面;啊,這回更好了,他父親就開始暴躁起來,說話也牛頭不對馬嘴,一會兒什麼崔慕柏上初中後開始變得孤僻、不怎麼交朋友,一會兒又什麼年輕人不懂事沒個正形,隻會和不三不四的人玩在一起;而崔母呢,好像聽不得她先生說兒子的半點不是,突然也跳腳了,一個勁兒地反複念叨,什麼,呃,哦,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固執糊塗,兒子也不會變得這樣,什麼我兒子都是你害死的;崔父一聽肯定就不樂意啦,兩人開始相互指責,什麼小崽子都是你慣壞的,慈母多敗兒,blah-blah。哎呀,歐隊,你來評評理來,你說這倆夫妻,我們是體諒他們剛經曆喪子之痛、可能有點神志不清,但這、這話說的颠三倒四、前不搭後,還有那相互扯皮歇斯底裡的态度,哪像什麼體面高級知識分子呀;我都怕他們是不是受刺激大了,弄出病來了。】
痛快地吐槽完後向義昭果然是身心舒暢至極,終于回歸重點,可憐兮兮地問道【歐隊,你說,我們這服務态度沒問題吧,這一套問話流程也沒毛病吧,對其他死者親屬都沒這麼困難;怎麼好好的遇上這一對高知夫婦,就不起作用了呢?】文佳媛看着向義昭,堂堂副隊,用一通“撒嬌”似的手段同正坐着“冷闆凳”的歐仲霖讨要對策,忍不住笑出聲來,低聲接茬道【向隊,會不會是因為,我們都太顧着走流程了,反而問題沒有問到點子上啊?崔慕柏的父母,應該是有些難以啟齒的情況,雖然崔慕柏都不在了,但他們也并不願意與我們警方分享?】聞言歐仲霖隔空給了文佳媛一個大大的贊,向義昭看看文佳媛,又看看歐仲霖,有點不明所以;歐仲霖讓向義昭附耳過來,稍微提點了幾句,随着向義昭的眼睛逐漸睜大,略帶懷疑地用眼神詢問歐仲霖猜測是否可靠,歐仲霖痞笑着擠擠眼,讓向義昭自己去試試看就知道了,随後便擺擺手,潇灑地快步上樓去。
歐仲霖輕快地溜達到辦公室門口,順便看了眼時間,七點半整;還未等他推開半掩的大門,就聽得榮浩那疲憊沙啞的聲音從門縫中遠遠地傳來,道【對對對,目前我們是沒啥實際依據,所以才要你幫忙驗證我的猜測嘛;要是大方向不對,我們就不必往下追查了嘛。哎呀,拜托了,哥,周大哥,我們這邊實在催得緊,人那麼大一姑娘都失蹤24小時了!哎,您老就給我們插個隊,優先緊急處理,真的、真的,就幾段十來分鐘的監控;您這技術水準肯定分分鐘就能搞定,絕對花不了太多時間!好好好,我知道了,要是半小時内出結果,這周的夜宵我們歐隊保準給包圓喽!】
剛放下電話,榮浩感覺到背後一陣強勁的冷風和巨大的陰影如猛獸出籠般罩在自己頭上,轉頭就見着歐仲霖雙手交叉抱胸,站在他身後,居高臨下,無奈又好笑地盯着他,一臉“你小子真是好樣的”無聲警告;三秒鐘前順手就把自家隊長賣了還一臉無辜的榮浩,用小胖手指指樓上,坦然地表示自己也是為了人民群衆的生命安全着想,那隻能在苦一苦隊長的錢包了。歐仲霖對錢财向來不太在意,這種無傷大雅的小打小鬧自然也不會多說啥,他隻是拍拍榮浩的肩膀,比了個“辛苦了”的手勢,轉身便往自己的辦公間走去。其實剛才在停車場時,痕檢的小芳已給他發了消息,經過加急處理,韓亦萱住所的初步現勘結果已經放在他辦公桌上了;簡而言之,小芳明确表示現場沒有發現什麼特别突出的線索可供深挖。首先,韓亦萱肯定沒有受傷流血,因為她工作室裡外都沒有檢測到任何血液反應;再者,由于這些天來粵港一直都是爽朗的晴天,内到處都鋪着地毯、擺着大大小小的裝飾物,而且室住戶也有時常打掃的習慣,所以泥土腳印等痕迹基本上無從提取;而現場能采集到的指紋和毛發DNA在系統中對比後也沒有匹配結果。要麼這嫌疑人十分小心謹慎,根本沒有在韓亦萱的住所留下可追查的痕迹,現場那些生物痕迹不屬于本案嫌疑人;要麼就是嫌疑人底子太幹淨了,其生物識别信息從來沒有進入過警方系統;又或者,兩者兼有之。
原本聽了小芳的簡報,歐仲霖心裡大概是有底了,但保守起見,他還是急着回去重讀一下報告,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細枝末節的線索或被忽略掉的地方。榮浩本想拉住歐仲霖坐下來細聊,但見狀立馬一改主意,跟着歐仲霖一同進入了獨立辦公間,在桌旁坐下,順手拿起歐仲霖桌上的薄荷糖就往嘴裡塞,用清涼的刺激來解乏;伴随着斷續的哈欠,榮哈給歐仲霖簡短地彙報了韓亦萱住所電梯監控和快捷酒店監控篩查,以及這一周以來旅客入住情況和名單調查,一番鋪墊過後,他調出一張花花綠綠地塗滿各色熒光的單子,指着其中幾條說道【歐隊,從頭到尾翻監控太耗時了,我就從旅客名單入手了,還真的有些發現!來,你看這一條記錄對應的603房客,乍一看他就是個國慶節從外地來旅遊的,沒什麼特别,對吧?但奇怪的地方在于他選擇的付款方式是到店全款現金,這放在今天可算是罕見了吧;我就深挖了一下,首先,此人在網上一口氣預定了8天的住宿,9月30日中午到店入住,應該是10月7日,也就是今天中午12點前退房才對;但我和酒店前台确認過,此人今天沒去辦理退房手續,而且這幾天從沒叫過客房清潔服務,門上一直挂着免打擾的牌子;其實酒店的客房保潔和安保中午去查看過,發現房間内的設置根本沒有使用過的痕迹,也沒有遺留任何私人物品,很明顯人已經走了;既然房費也已經付清了,前台那邊就自動給他 check out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酒店也就沒有繼續追究。所以,此人特地包了8天的客房作為幌子,不留可追查的付款記錄,也不留個人生物信息痕迹,他根本就是另有所圖。】榮浩又調出另一份資料,繼續說道【我繼續查了此人的網上訂單,以及入住登記使用的身份證和手機号碼,果不其然,都查不到真實源頭;這張身份證是不知道已經倒賣過了幾手的,上面對應的那人早就去世了,家裡故意留着身份不銷戶領取低保;而預留的電話号碼也一次性預付網路虛拟号。】
接下來重點來了,榮浩調出一些監控片段,指着右上角的日期道【我特地返回去查了他登記入住時前台和樓層内監控,發現他全身都是黑色,全程還都帶着黑色的口罩和棒球帽,前台隻記得這名客人聲音低沉,推了個和他裝扮不太相符的粉紅色行李箱;但由于節前客流量大,他們從早忙到晚,前台就沒多留意其他方面。此人當日中午入住之後,沒在房間停留幾分鐘就空手離開了酒店,但從那之後他就沒再回過房間。直到10月6号,也就是昨天下午四點左右,他又是一身純黑色打扮匆匆進入房間,而後立馬拉着行李箱出門;但他不是往電梯方向走,而是反方向進入了監控盲區;根據酒店平面圖,這個方向上沒有客房,隻有配電間、保潔儲物室、和安全通道口,而這家快捷酒店為了節省經費,就沒有在那附近安裝任何監控。】最後,榮浩在屏幕上放出兩張對比照片,道【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進入監控盲區後就全身換了更淺色的着裝,行李箱不知怎麼的也變成黑色的了;反正單從外觀上看,這個走到監控盲區中的男子,和一個半小時後在五樓推着行李箱上電梯的那名男子肯定是不一樣。我剛才讓技術部的小周幫我們先加急做了個圖像動态對比,看看能不能認定為同一人。不過我認為大概率就是了,不然誰沒事住個酒店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肯定是做賊心虛;就算他不是那個綁走韓亦萱的人,身上肯定也有其他見不得人的貓膩。】
歐仲霖點點頭,順便抓了一大把薄荷糖塞入榮浩手中,讓他要是實在太困就自己去值班室躺一會兒,現在急也急不出結果來,守在這裡也是無用功;接着歐仲霖把注意力集中到9月30日與10月6日的監控截圖對比上來,用手指打着節拍敲擊桌面,看似對着榮浩輸出,其實是在低聲自言自語地說道【如果二者是同一人,神秘旅客也就是綁走韓亦萱的人,那他還真是大費周章煞費苦心呀;入住時故意用較為鮮豔的行李箱是為了讓前台對他有個初印象,估計那種粉色的貼膜一撕就掉,而離開時換成普羅大衆常用的黑色,又是為了能光明正大地推着裝人的行李箱,從正門經過且不引起前台注意地溜掉;同樣的,在去見韓亦萱之前,他應該是在監控盲區或安全通道内換了服裝,因為全身上下黑色的着裝加上他的身高體格,非常容易給人造成壓迫感,會讓第一次獨自見他的年輕女孩韓亦萱不自覺地提高警惕,而他全身換成偏暖色系一點的服裝,也是為了讓韓亦萱覺得他為人較為溫和安全、也好在後續接觸中趁其不備時下手;啧啧,反偵察能力不錯,還很會揣摩他人的心理,看來真是個不好對付的硬茬兒。】榮浩點頭贊同歐仲霖的猜測,使勁憋住打哈欠的沖動,又從歐仲霖的百寶箱裡順了點零食,才心滿意足地回到工作崗位繼續為人民服務了。
在外面的大辦公室裡,萌萌看着那二人一前一後進了歐仲霖的獨立辦公間,而不一會兒榮浩就夾着平闆、打着哈欠,艱難地挪動着步伐出來了;他手裡除了滿滿一把薄荷糖,還拎了兩袋歐仲霖私家珍藏的北方草原精選風幹牛肉和真空包裝的去殼野生核桃,榮浩剛回到座位,把零食和衆人分了,匆匆灌了兩口咖啡,又投入到工作中去。萌萌兩個腮幫子鼓鼓地嚼着風幹牛肉磨砺牙口,半晌才記起自己也要彙報韓亦萱的情況,連忙抱着平闆捧着奶茶,快步走進了歐仲霖的辦公室。午飯後到崗的萌萌,連凳子還沒坐熱呢,就一個電話被向義昭分配去調查韓亦萱其他背景情況,睡醒後吃飽喝足的萌萌工作效率指數型上升,幾小時内就完成了包括了近半年的手機通話記錄和定位、銀行流水和收支情況、W信記錄,平台号和公衆号互動内容等數據的篩查,但最後她還是面帶遺憾地為歐仲霖總結道【歐隊,我這一套流程按部就班地做下來,該覆蓋的地方都覆蓋了,但其中确實沒有線索能指向某個對韓亦萱抱有巨大敵意的個人,确實有些客戶對她的服務不滿意,但韓亦萱一般二話不說、都很爽快地退款并删除對方的聯系方式了,當然也沒有人繼續對她惡言相向或糾纏不清。我看了她經營的幾個平台号和公衆号,其中的私信和留言基本都是“請求私占”和“領取好運”的,偶爾有個别留言貶斥她的業務是封建迷信和騙人錢财,不過看他們的IP也就是在網絡上口嗨而已,生活中對韓亦萱不會造成實際威脅。從财務方面看,雖然這個女孩子花錢大手大腳的,每月支出如流水,但不得不說,她做的這啥“網絡靈媒”真的是賺錢啊,而且她家裡也沒少給她打錢,至少她沒有金錢上的困擾和糾紛。還有,根據她這幾個月來的所有通訊,我也沒發現她與任何人存在情感糾葛,除了快遞外賣和電信詐騙,她甚至很少接打電話,和外界基本都是W信聯系,就像她助理Elena說的,韓亦萱真的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資深宅女。最後,韓亦萱的手機最後就定位在她工作室附近,但從昨天下午5點半之後就一直處于關機狀态。】果然一切都不出所料,歐仲霖不露痕迹的失望中還是溫和地表示知道了,讓萌萌自行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