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萌把一些醫院賬單和警方記錄擺在屏幕上,娓娓道來;原來就在數小時前,萌萌按歐仲霖的指示,着重從收支方面入手調查盧桓;不出歐仲霖所料,萌萌驚奇地發現從今年六月底到九月底,這三個月内盧桓的總支出突增;一查明細,大部分新支出竟是流向了某人的醫療護理費用。而後萌萌從江東區仁愛醫院的院方得知,盧桓主動出錢救治護理的是一位名叫“廬歆”的女性,現年33歲,現居于江東區内南邊、靠近港南區的那片中檔小區;她在六月下旬時突遇車禍,搶救過來後這三個月來都處于昏迷狀态,情況時好時壞,一直在重症監護室接受密切醫學觀察;據主治醫生保守估計,由于廬歆的脊柱神經和大腦都受到不可逆的損害,即使之後廬歆從昏迷中蘇醒過來了,複建過程也是漫長痛苦的,以後很可能要一輩子癱瘓在床,基本失去行動和生活能力。再根據出警記錄、警方後續調查、以及保險公司的理賠記錄等,萌萌了解到,廬歆是一名咖啡師,事發當日廬歆和往常一樣,從位于商業中心地段的精品咖啡店下班回家,在一個人流量極大且非常擁堵的主要道路口,和一衆急躁的行人一起等待紅燈時,衆目睽睽之下她突然“沖出”了斑馬線,某來往車輛躲閃刹車不及時,導緻廬歆慘遭車禍。後續調查的矛盾之處在于,雖然路口監控和目擊人群都聲稱廬歆是自己主動跑到路中間去的,明顯是想不開了要自殺的行為;但廬歆的家屬,左鄰右舍,和同事朋友等都說廬歆性格溫和,待人熱情有禮,與人為善,自己有穩定的工作,丈夫事業有成,家裡一兒一女,有房有車,如此幸福美滿的人生,好好地怎可能自尋短見?廬歆的家屬據理力争,強調當時那個路口在下班高峰期人員擁堵,一定是看到紅燈數秒快結束,有些人等不及地往前湧,而人擠人時有誰大力推搡了廬歆才造成意外;再者,雖然車輛行駛方向是綠燈通行,但當時撞擊廬歆的車輛沒有在駛近斑馬線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進行适當地減速,甚至為了搶在變燈前通過而猛踩油門,最終才造成不可挽回的慘劇。
警方調查結束後,雖然并沒有發現有任何有力證據能證明當時路口存在廬歆家屬口中所謂的“推搡者”,但考慮到他們提出的觀點确實有一定道理,經過多輪磋商,最後的事故責任認定由之前的廬歆為主要責任方、而車主為次要責任方,改判為廬歆和車主雙方皆有50%責任;而保險公司同意按照保單最高保額的50%進行醫療費用和後續恢複費用的理賠,數額50萬,再加上那倒黴車主自己掏的15萬,一共六十五萬;不過,說來這筆錢還不夠兩個月的ICU費用,更别說廬歆每日不能間斷的護理和營養等等,難怪盧桓必須“感慨解囊”,自己來補上那粵港著名攝影師姐夫“囊中羞澀”的部分。其實,如果大家還記得,昨天向義昭和毛威走訪未遂的周潤衡,他那間開在港南區商業區的攝影工作室,名叫作【衡歆藝術攝影Studio】,相信這麼一說,大部人都已經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了。不過,這大辦公室裡還沉浸在講故事模式中的萌萌,和仍舊對盧桓和廬歆的關系、以及二人和崔慕柏的關系感到雲裡霧裡的衆人,都還沒把進度條拖到那個位置,即使是好似開了上帝視角的歐仲霖,眼下也得乖乖聽完萌萌的彙報。
向義昭一開始還聽得無比認真,快速浏覽了盧桓支付的醫療費用項目明細和其他護理費用支出,但萌萌不緊不慢的叙述節奏讓他不禁打起了哈欠,在自己睡着前,他趕緊打斷了萌萌的發言,着急地問道【行行行,萌萌,大緻情況我們知道了,盧桓給一個叫廬歆的女性付了部分醫療護理費用,但他們之間到底是個什麼關系呢?一個姓盧,另一個姓廬,雖然發音一都樣,但明顯是兩個漢字嘛。。。還有,廬歆的家屬呢?不是說家庭美滿和睦麼,怎麼現在到了保險理賠之外的醫療和護理部分,那個做丈夫反倒支支吾吾的,都是由一個外人來支付呢?】現在明顯到了需要八卦和家庭倫理的地方,萌萌充分發揮與生俱來的唠小嗑和包打聽功能,從重症監護室的夜班值班護士口中得知,什麼才是所謂的“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在廬歆住院期間,由于依照保單條款,保險公司的理賠款隻包括了醫療費用部分和後續康複,且總額有一個上限,所以分配到每天的醫療費用額度是有限的,具體的支出項目還受限于保險公司的審核和授權,所以廬歆術後的每日營養費和護工費,以及超出保單範圍和保額的所有部分,還是要由家屬來承擔。分管廬歆病房的護士不滿地提到,三個月來她隻看到廬歆的丈夫在入院術後一周内“頻繁”出現過兩次,都帶着兒子女兒來看望昏迷中的廬歆,并一次性支付了一個月的護工費和營養費(想來是那倒黴車主出的錢),後來幹脆就不來了。之後廬歆的丈夫隻在保險公司結算理賠費用時露面簽個字,平時有什麼額外檢查項目需要掏錢時他也是猶猶豫豫;而廬歆丈夫缺席的時間,盧桓幾乎隔一天就會來醫院看看、了解治療方案、積極和醫生護士溝通,購買各種營養劑,甚至連之後聘請護工的費用大部分也都是盧桓出的。萌萌賣了個大關子,學着榮浩的語氣,眨着眼睛,賊兮兮地問道【你們猜猜,為什麼盧桓要對看起來沒什麼關系的廬歆這麼上心呀?我也是問了值班護士才知道,盧桓每次去醫院,都自稱他是廬歆的親弟弟,醫生護士和護工都認識他了;喏,單看這兩張照片,他倆的五官看起來還真有很多相像的地方,但為了核實護士提供的消息是否屬實,我又查看了盧桓和廬歆的戶籍信息,可是除了他們都來自同一個小村子,并看不出二人之間還有其他關系,我隻能打電話去詢問了他們戶籍所在地的村派出所,才知道這裡頭的彎彎繞繞。】
說到這裡萌萌才擺正顔色,道出她根據戶籍所在地信息追查下去、并結合了當地派出所某位剛好值夜班的資深老民警所述信息,整理而成關于盧桓身世的如下來龍去脈,以及他和廬歆的關系:
原來,根據戶籍所在地信息,盧桓來自X省X市X縣X鄉鎮X村,這一連串的“X”,卻是把他的降生安置在了一個安甯僻靜、甚至閉塞隔絕的山坳坳裡。大約二十年前,他在七歲上小學前改過一次姓名,之後才正式上了戶口本;其實,盧桓之前姓“廬”,本名叫廬望明,上小學前過繼給現在的養父母後才改名為盧桓;在他們那村子裡,孩子一般隻有在上學時才去報上戶口,所以盧桓的戶口一開始就是上在養父母家的那本,而不是親生父母家的本子上,所以在紙面上才與廬歆看不出什麼血緣關系。萌萌也是順着這信息往下追溯,才順勢發現盧桓親生父母的存在,以及他其實有個血脈相連的親姐姐;還有,廬姓和盧姓,兩家人的往事。
讓我們把時間線倒轉、拉回到二十多年前。盧桓的親生父母廬家夫婦,膝下本有一女二子。女兒是家中老大,名叫廬歆;一對雙胞胎兒子,哥哥叫廬望業;弟弟叫廬望明,也即是後來的盧桓。從年紀上看,廬歆年長于廬望業和廬望明(盧桓)這對雙胞胎弟弟大約6歲;從小雙胞胎中的哥哥廬望業身體素質比較好,被父母養得虎頭虎腦、白白胖胖的,敦實得像個村頭界碑旁的石墩子,還是個十裡八村摸蛋掏鳥、人嫌狗不待見的小霸王;而弟弟廬望明(盧桓)身體較弱,活脫脫的一個吞金藥罐子,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是個藏在家中、随時不注意都有可能翹辮子的林妹妹;待到快要上小學的年紀,屬于本村宗家的廬家夫婦考慮再三,便把這個将來可能終身疾病纏身、治療費用無底洞、也大概率活不長的小兒子,大大方方地過繼給了本村分家一戶結婚多年卻始終膝下無子的“盧”姓夫婦一支,美名其曰是一樁積陰德的好人好事。
說到這裡,你要是天真地認為分家的盧姓夫婦是一對大慈大悲的活菩薩,過繼來身體瘦弱的廬望明(盧桓)是為了給他治病并呵護供養他一輩子,那實在是大錯特錯了。其實盧姓夫婦早年間也先後有過兩個兒子,但好巧不巧,二子都在剛滿六歲不久後因意外不幸夭折了;随着他們年事漸高,也沒有能力再要孩子,便在村中神婆的牽線搭橋下,不情不願地過繼來了宗家廬家一支家裡那名已年滿六歲、但衆所周知身子骨不是很好的小男孩,廬望明;并在仔仔細細地算了八字看了家裡風水後,總結出這小男孩妥妥地是五行缺木、才導緻他體弱多病,遂将其改名為“盧桓”,意為高大威武又堅實可靠的木頭柱子,希望名字裡的“咒”能幫助他健康地活過青少年時期。
先前按照那瞎了一隻眼、歪了半邊嘴、纏着三寸金蓮、說起話來有氣無力還含糊不清、連走起路來都顫顫巍巍的神婆的意思,依據命盤來看,盧家夫婦二人上輩子都欠了人命債,這輩子注定命中克子,所以必須“請”一名命格較硬的宗家廬姓子嗣,來對沖并鎮住夫婦二人的孽障和業力,才能有望繼承分家盧姓其中這一支的香火,才能保證他們夫婦百年之後繼續享受子孫後世的供養。而對于宗家廬姓夫婦,之前幾次三番地上門請教要如何将養身體虛弱的小兒子,卻從神婆的神秘兮兮地洩露出的“天機”中,不情願地了解到他們大兒子在胎中搶了雙胞胎弟弟的福分、雖然他們的小兒子現在身體不好,但其整體命格是先天帶煞、先弱後強、後患無窮;别看當□□弱多病,以後可是要來向全家讨債的,反而會吸取本就身強體壯的寶貝大兒子的福氣和壽命,最後連父母和姐姐也不放過;接着神婆便犯了大忌地揚言,若廬家夫婦要救下大兒子,隻能把小兒子送出去,給養父母命盤相合又強硬的人家做個相消減的煞,也是一種變相的“棄車保帥”和“棄小保大”,還順帶“造福他人”。
神婆作為那個幾十年來都沒有什麼人員流動的偏僻村子中人人求助的萬事通和曉陰陽事的中間人,來來回回這麼一合計,嘿,可不正好麼,隻要讓宗家廬姓夫婦,把家裡的小兒子廬望明過繼給分家的盧姓夫婦,再給那男孩改個順風順水的好名字,齊活兒!這樣即解救了廬望明以後可能會被克死的雙胞胎哥哥廬望業,讓廬姓宗家的香火得以源遠流長,同時又鎮壓了盧姓夫婦“與生俱來”的孽障和業力,将來還能給他們倆續上分家的香火并養老送終;原本百來年前宗家和分家本就是一家親,現在這麼一操作,親上加親,兩家人各取所需、皆大歡喜,可不就萬事大吉了麼?
自以為神機妙算勘破天機的神婆看在雙方不菲的中介費(劃掉,供奉)的面子上,當然是把這算盤打得叮當響,也是這麼去計劃實施的;待兩邊都溝通好後,收人财盡人事,神婆更是傾盡畢生所學,精挑細選了個良辰吉日,便敲鑼打鼓地帶着一身紅衣紅褲的小豆丁廬望明,進了那畫梁飛棟、紅牆綠瓦、氣派非凡的廬家宗氏祠堂,在族裡其他長輩的觀禮下,看着老族長在那本黃黑發皺的族譜上,用老邁幹枯的手拿着毛筆蘸着墨,從密密麻麻的線條和名字中找到今天在場的兩家人,從宗家廬姓的一支裡頭,劃去了“廬望明”的名字,并添在了分家盧家的其中一支下面,寫作“盧桓”;接着廬望明在高大幽深、香火缭繞的祠堂裡又拜過了兩邊的父母,對着一列列高高低低的祖宗牌位來回磕了幾個響頭,謝過今天在場見證的各家叔叔伯伯;同時祠堂外面鞭炮齊鳴,鑼鼓喧天,殺雞宰鴨,觥籌交錯,兩家人合夥在村裡的大操場上請族裡的親眷吃了頓熱鬧的飯食,算是完成了這場頗為莊嚴隆重的過繼儀式。随後便是在同年九月份小學入學前,原來那個廬望明被盧家夫婦帶去村頭那逼仄的派出所大廳,在狹小的窗口等了半個小時,正式上了戶口,在官方文件上正式更名為“盧桓”,紙面上徹底與廬家割斷了一切親緣關系。
當班的資深老民警值夜班閑的無事,有個聲音甜美的小姑娘聽他唠嗑簡直不要太樂呵了,一口氣不帶停地把盧桓的故事推進到這兒;不過,你以為醬紫就完了?那個被過繼的孩子在養父母的膝下備受關愛,健康茁壯地快樂成長起來了?No, No, No;如果你真這麼認為了,那就隻能說明你還太是天真太善良了。先不論盧家兩口子是如何對待盧桓的,不過在接下來的十年裡,宗家廬姓夫婦和分家盧姓夫婦雙方家裡倒是都相安無事,盧桓的身子骨确實也漸漸地好起來,至少不再與藥罐子朝夕相伴;待盧桓考上了鎮裡的重點高中領着獎學金搬去住校後,每逢寒假過年回來都眼見着蹭蹭蹭地拔高變壯,村裡人見他開口便誇“喲,多壯實的大小夥子,好樣的”;他也終于由之前弱不禁風三步倒的小豆芽菜,真正實現了名字裡頭那“桓”字的期許和“咒”的靈驗。兩家人都平平淡淡地度過了這些年歲,求仁得仁,雙方自然也都争相傳唱神婆的救苦救難的大功德。
這波送走的“怨氣”和請來的“福氣”一直伴随盧桓長到十八歲,他以優異的成績從鎮裡的重點高中考到了粵港市一個還算得體的一本院校念法學,成為了這個小山村裡,二十多年來又一個考出去的大學生,之後經他大學四年夜以繼日地挑燈苦讀,終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披荊斬棘地考取了粵港中文大學的法學研博連讀項目,并有幸拜在了業界大牛歐紹霆的門下,一隻腳順利踏進了粵港市律所行業的大門,也有了點與原本那個出身階級說拜拜的希望。盧桓那兩次似乎能改變其固有階級和原生命運般的躍遷,給那個小山村裡的盧姓夫婦面子上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榮光,不論是先前考上一本院校,還是後來被粵港中文大錄取為研究生、碩博連讀,村子裡從村頭到村尾都是張燈結彩争相傳誦那盧家的祖墳風水好,夫婦倆積了大德,真是破爛窩裡養出了隻會下蛋的金鳳凰;當年盧桓的高考成績公布時,連村主任和廬姓宗家的老族長都親自登門,給盧桓送上了錦旗、給盧家挂上了橫幅,當然還有一小疊薄薄的大學助學獎金。
好事雖是一連串,但這數年間裡也穿插着發生了幾件不大不小的事兒,打破了村裡兩家人原本的甯靜祥和,也開始推動了命運之輪的旋轉,和命運軌迹的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