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仲霖勉為其難地收下了道歉,得了便宜又賣乖的歐仲霖,腦中已經鋪好了台階給安辰下,轉而岔開話題、開始興緻勃勃地讨論起粵港市内和下灣區哪家射擊俱樂部值得去試試水;當歐仲霖得意地比較起其中兩家射擊場的優劣,話說剛到一半,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腦子逆轉時空、九曲十八彎地與三天前的某時空間點連上了,問道【對了,安老師,你記不記得之前我讓你分析本案兇手的shadow work那回事兒?當時你想都不想就拒絕了;現在得空了,可不得給我補上呀?】本來還在認真參考射擊俱樂部評分的安辰聞言秀眉一皺,斜眼不滿地瞟了歐仲霖一下,一臉無奈中還帶着點憤概,而後他将手直接伸到歐仲霖面前一攤,說道【啧,剛才不是說過了麼,那天沒時間也沒心情;還有,當時明明是歐隊長你收到消息後走得急,那場針對崔慕柏做的占蔔,最後也沒付我咨詢費啊;既然你沒付錢,我補什麼補;現在怎麼搞的好像還是我欠了你什麼天大的人情似的?】歐仲霖自然是一臉得逞的賤笑,而一向得寸進尺的他當然不能止步于此;歐仲霖輕輕拍開安辰的手,保證之後去射擊場比試的費用、無論二人輸赢如何,都是自己全包,還附帶中飯晚飯請客、餐館随便挑,接着便大言不慚地提起了要求;在他八分認真的語氣中,又帶着兩分的不确定和疑惑,執着且積極地問道【安老師,其實關于盧桓這個人吧,有一點我還是沒搞明白;現在他人死透了,我也沒地兒問去;總不能托夢給閻王爺讓他老人家為我代勞,你說是吧?不過呢,本案在告破之前,隻有你近距離接觸過暴露出自己真實意圖的盧桓,我覺得還是你最有資格來回答這個問題。】
在安辰完全不感興趣的眼神中,歐仲霖繼續解釋道【其實吧,我沒弄懂的最主要一點,是盧桓為何會選擇以如此兇殘的方式去殺人?或者說,盧桓身上那種過度殺戮的怨氣和暴戾到底是由何而來?在盧桓的導師同學、女友闫妍,以及律所所有同事口中,他都是個學習工作生活積極進取、與人為善、接人待物謙和有禮的人;還有,幾乎所有人都說他脾氣好、韌性強、耐心且溫和;好像他一直都在完美踐行廬歆給他的囑咐,要踏踏實實地“當個好律師”。而在對待親姐姐廬歆之死這事兒上,他表現出了完全不一樣的性格特征,比如易怒、沖動、暴力、兇殘、行動完全不計後果,就像你之前分析那尊雕塑時稍微提過的“絕望的呐喊”;而他在以往的工作生活和社交中,卻沒有表現出一丁點兒的端倪,這中轉變看起來絕對不正常。還是說,盧桓他這麼多年來一直都在壓抑自己體内的暴力嗜血因子,而借由這次為姐姐報仇的檔口和契機,幹脆将所有的不滿一口氣徹底發洩出來麼,在死前必須瘋狂地做一回真正的自己麼?】
安辰靜靜地聽完歐仲霖牢騷似的提問,他靜默一會兒,也沒說到底答不答應,而是和聲反問道【歐隊長,你的疑問自然是有道理;不過,既然盧桓已經被擊斃了,他的犯罪證據你們警方應該也差不多都掌握了,那為何不讓你們局裡的專家去研究研究他的犯罪心理呢?刑偵專家的理論和解讀總比我這個跑江湖忽悠人的混子,來的要更讓人信服吧?】一聽安辰習慣性地用“江湖混子”之類的詞語來“打趣”自己的職業,歐仲霖心裡知道此事必定有譜了;不過他好像怕安辰下一秒就會反悔似的,急急忙忙補充道【诶诶诶,非也非也;其實安老師每次都能說出點和局裡外聘專家不一樣的觀點,着實讓人耳目一新;而且安老師解讀的過程可以說是圖文并茂、賞心悅目,就單從客戶體驗上來說,我覺得比那些專家提供的服務要有意思多了,還絕對的物美價廉。】看着安辰又要給他一個白眼,歐仲霖立馬擺正了顔色,認真地進一步說道【其實,我們隊裡在分析盧桓的動機時,也質疑過這一點。幹了這麼多年警察,之前也不是沒遇到過娘家兄弟為了姐夫或妹夫出軌的事情幫姐姐妹妹出頭,什麼在鬧市街口十幾人大打出手、拉幫結派大鬧公堂,甚至在我們市局裡幹架罵娘的事都出過,如今我看到啥都不稀奇。我經手的案件中,為了這些原因娘家人動手傷人的也不在少數,特别是因為男方出軌直接或間接造成女方嚴重受傷、甚至是不幸去世,那暴力後果基本會呈直線上升。絕大多數情況下,娘家人認為男方對不起女方,家裡臉面上挂不住、非要出這口惡氣,最常見的做法不過是把男的拖出來狠狠打一頓、去單位裡頭鬧得人盡皆知,再讓狗男人和小三人人過街喊打、面上難堪一陣,最後鬧夠了氣出了大抵也就算了;之後嘛,幾方人家該調停調停、該賠償賠償、該離婚離婚,反正達到目的了之後大家的日子還得接着過不是。】
聽他絮絮叨叨地唠了這麼多,安辰還是沒抓住歐仲霖此番廢話的重點,不過接下來便聽他嚴肅地說道【确實隻有極個别的例子,娘家才會有人為了女方強出頭、真的動手殺人,而且基本還是在雙方沖突過程中過意外失手殺人或一言不合激情殺人;真正像盧桓這樣,前期蟄伏調查、精心籌劃安排,執行中還能步步為營的例子,極為罕見;特别是盧桓還有大好前途等着他呢,他一個律師,能不知道國内兇殺案的破案率麼,他真以為自己跑得掉麼。直到我們發現了周潤衡和韓亦萱的屍體,不,應該說是從混凝土裡分離出了攪拌在其中的肢體殘餘,才意識到這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人為親姐姐報仇的行為範圍。安老師,你覺得盧桓這種行為表現了他什麼心理情況?我雖然一時想不通哪裡有疏忽,但感覺其中肯定不是普普通通的姐弟情深。】歐仲霖好容易問出了那個和閱讀理解标準答案似的關鍵問題,他擡眼一看時間,用商量的語氣說道【安老師,你看,反正現在離八點還差點,趕早不如趕巧,不如就來做個占蔔打發時間呗,也算給本案一個closure?】
歐仲霖這一番有理有據的長篇大論,總算是把安辰給說松動了,他支起身子環顧病房一周,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不一會兒安辰的目光落在了病床旁的床頭櫃上,他走上前從裡抽屜裡翻找出一個撲克牌大小的紙盒,同樣是黑色底上畫着鮮紅色的花紋,牌盒正中是一隻素描筆觸繪制的白色眼睛,牌盒上用了幾種不同字體寫着數個英文單詞【Cartomancer Duality(Shadow)Poker Deck - Archetypal Playing Cards】。歐仲霖驚訝地看着安辰手中巴掌大小的紙盒,難以置信地吐槽道【我靠,安老師,你可别逗我了;我雖然不懂行吧,可這不明顯是一副撲克牌麼?所以現在是準備和我玩上一局呢?還是打算糊弄我呀?先說好,警方人員可不能參與賭/博啊。。。】安辰優雅地打開牌盒,低着頭、目光溫柔地掠過一張張牌面,口中還不忘嗤笑道【歐隊長,既然案件的前因後果都已經水落石出了,我們現在談論的一切都是茶餘飯後的戲言,當然不可輕信;如果你覺得我是吃飽了撐着來糊弄你,想要的是一闆一眼的、教科書式的犯罪心理剖析,還是得回去聽你們局裡那些權威專家的報告。再說了,英文中原本“Cartomancy”一詞泛指使用卡牌進行占蔔,而卡牌占蔔本就起源于西方接觸到東方的古老紙牌形式後才逐漸發展延申出來的基礎紙牌遊戲;所以嘛,撲克牌的曆史可比塔羅牌要久遠,當然也可以用于占蔔;而且我選的這副牌非常适用于個人成長剖析以及shadow work,要是不信的話,你就聽聽看好了。】
歐仲霖被怼的再次噤聲。語畢,安辰又低頭在那五十多張牌中先找出五張,将它們正面朝上放在會客桌的左上角;之後他又洗牌、随機地抽出四張牌,背面朝上放在桌面的右上角。左上角那五張牌的标題關鍵詞分别是:Man, Women, Consciousness, Unconsciousness, 和 Shadow。安辰點着牌面解釋道【“男人”和“女人”當然分别代表盧桓和廬歆,剩下的三張牌代表盧桓的“意識”和“潛意識”,以及最關鍵的,他的“陰影”;這幾張牌組合在一起,代表了我們今天這場占蔔的“錨”和大緻方向。】安辰接着又翻過另外四張牌,牌面的花色點數和關鍵提示詞分别為:方片五(Nature),草花二(Ego),紅心八(Instinct),黑桃四(Crossroads)。安辰擡眼看了下歐仲霖必自己還要專注的神态,笑着說道【喲,看來這副牌今天心情和脾性都不錯呀,很懂得我們想要聽到的是什麼答案,果真是趕早不如趕巧,歐隊長今天可算是來對了。這四張牌就是今天這場占蔔的基調,具體可以理解成一個人的本性和特征,自我認知和意識,本能與傾向,以及重大人生抉擇;這麼看來,它們非常适合我們今天占蔔的主體對象盧桓,不是麼。】未等歐仲霖給出任何評價,安辰緊接着洗牌、随機抽牌,并将抽出的牌卡一張張背面朝上擺開,不一會兒桌面中央就排滿了十多張牌卡,安辰又随意的将它們分成三張一組,共六組,并分成上下兩行排在桌面上,說道【歐隊長,照慣例先打個預防針啊;我之前在網上調查盧桓時獲取的信息非常有限,所以接下來我所說的完全是基于牌面的假設和分析;既然你們警方已經全面調查過他,要是有什麼地方說的不對的地方,你大可以打斷,糾正我的解讀,算是實時複盤吧。。。】
歐仲霖着急地看着那些花紋繁複的牌背,目光幾乎要盯穿了薄薄的紙片,忙不疊地點頭;安辰則是坐着一動不動,不緊不慢地輕聲說道【其實吧,今天用不着這場占蔔我也能編出點你想要的答案。9月28号那天,盧桓的提問中有個很有意思的表述,他用到了一組非常微妙的詞語,讓我至今印象深刻;如果沒記錯的話,盧桓在提到廬歆時形容十分多樣,在盧桓口中,廬歆是“非常親近且心愛的人、密友、良師益友”,而且還有點“沾親帶故”。照常理,一般人是不會這樣形容親姐弟關系的,直接說是自己的同胞親姐姐不是更直接明了、又不會有任何誤解麼?盧桓反而把同胞姐姐的血緣關系淡化為僅僅是“有點沾親帶故”。雖然盧桓與我交談時肯定有編造的成分在裡頭,但他下意識的反應以及對廬歆的言語形容,卻能很直觀地說明廬歆對他來說到底算是什麼人、在他生命中又有什麼不一般的意義;我的感受是,盧桓心裡似乎并不把僅僅把廬歆當成是親姐姐,而他的神态言語中,還有許多不可言說的情愫和更為複雜的情感。】
歐仲霖呆呆地聽完安辰的叙述,随後立馬反應過來,不禁提高了兩個音調,追問道【啊?他倆之間不是姐弟親情,那還能是啥?哦,難道是男女愛情?啊?安老師,你是說盧桓其實喜歡他親姐姐?哎!我就說了嘛!原來他、TMD戀姐啊?!嗨,行了,你這麼說我就懂了嘛,其他分析啥的就不麻煩了!】安辰癟了嘴、對歐仲霖那番粗魯且直白的“幡然醒悟”表示無奈,他微微搖頭,輕歎口了氣,說道【诶,歐隊長,我可沒那麼說啊,都是你自己要這麼理解的好吧;我剛才說的明明是,盧桓對廬歆不僅隻有單純的姐弟之情。不過,我覺得他這個弟弟對姐姐的想法,也絕不隻是男女愛情那麼簡單就能概括的;這樣,反正都準備好了,我們還是先看牌面都說了些什麼吧。】之後安辰也不再啰嗦,他從左到右、從上到下翻開一組組牌,仔細觀看牌面的關鍵詞和圖案,略微思索,緊接着便沉浸式地解讀起來;他好像在回顧盧桓起落都很急促的一生,又好像在歐仲霖的眼前展開了盧桓死前所見的走馬燈,更像是在回溯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的故事。
第一行/第一組:方片四逆位(Family),方片十(Separation),紅心六(Protection)
第一行/第二組:紅心七(Uncertainty),黑桃五逆位(Desire),紅心二逆位(Love)
第一行/第三組:草花三逆位(Existence),黑桃八(Introspection),方片七(Pain)
安辰首先翻開第一組的三張牌,輕點兩張方片牌,說道【第一行的九張牌可以代表盧桓童年、青少年、直至成年時期的生理和心理狀态。啧啧,這一上來,才開篇就是“家庭”與“分離”啊,從這兩張牌的基調我能感覺到盧桓應該自小就與血脈相連的家人分開,或是他們之間有着重大隔閡,他可以說是從未真正感受到來自家庭的護佑、關懷和溫暖,更别提享受到什麼所謂家人之“愛”了。所以,“家”這個概念在他的記憶和成長過程中必定是空缺的,而父母的作用在他的身心發展中可以說是完全缺席的。不過嘛,這兩張牌之後卻立馬出現了關鍵詞為“保護”的牌卡,還對應着花色“紅心六”,那三張牌連起來就非常巧妙了;簡單來說“紅心六”可以理解為塔羅牌中的聖杯六,代表和諧美好的往昔回憶;起初原生家庭的隔閡和冷漠讓盧桓從未感受過“家人”以及“愛”,但廬歆這個姐姐的存在卻讓他重新體會到了關懷和溫暖。從童年開始、到青少年、直至青年時期,廬歆給與他的所有幫助應該是這段長長的時光中他唯一能抓住的慰藉,所以在他的世界裡,廬歆就是他不斷地對抗這個世道的那張最堅實的盾牌。】歐仲霖靜默地聽着,雖然他在言語上不置可否,但他肯定的神色讓安辰覺得自己的解讀方向大體上是合理且正确的。
安辰随後翻開第二組的三張牌,靜靜地看着沒說話,接着輪到了第三組牌的揭示,他才把六張牌卡放在一起,聲音裡帶着略微的同情和傷感說道【由于盧桓童年到青年的生活充滿了太多的不确定性,不論是來自他自身的,來自家庭的,還是來自周邊環境的;這些因素讓他像紅心七畫面中的人一樣日日如坐針氈,長年累月不斷堆疊才造成了他内心的迷惘和恐懼。不過,也正是在這些起起落落的不确定中,廬歆對他的牽挂和關心便成了他生活中唯一的确定性,讓他覺得這是他能夠緊緊抓住的東西;而且對男女性意識剛剛覺醒的青少年盧桓來說,廬歆的存在也可以說是某種緻命性的誘惑,以及他所有“欲望”的根源;從而廬歆在盧桓心裡便順其自然地成為所有美好事物的濃縮“代表”,一種或許能夠被籠統地稱為“愛”的情愫就在他心中如花般盛開,又如鬼魅般始終纏繞着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可後面這兩張關鍵詞為“欲望”和“愛”牌卡卻同時出現了逆位,我覺得它們至少可以揭示兩個問題;第一點,在這一階段由于接收到啟蒙/性/教育的普及并不到位,又沒有家人和專業老師的正确心理引導,盧桓根本搞不懂到底什麼才是“愛”,親情之愛也好,男女之愛也罷,又或是其他什麼情愫,在他的概念裡完全是混沌模糊的;所以,我估計他是徹底混淆了“親情”、“情愛”,和“依戀”或“依賴”之間的本質區别,以及沒能獲得正确的“愛情觀”和“人生觀”。】
安辰稍作停頓,言語中的情緒也逐步冷卻下來,他又把手指伸向旁邊的第三組牌,繼續解讀道【而這第二點嘛,此時盧桓在他那個生長環境裡所接受的傳統倫理道德思想和被灌輸的普世價值觀教育,讓他意識到對自己親姐姐的“愛”與“欲”肯定是不對、是極端不正常且不被容納的,是必須要早早掐死在萌芽裡的。由此我們自然要轉向接下來的第三組牌卡,這三張牌面的關鍵詞已經很好地說明了盧桓内心的主要矛盾所在。從盧桓認識到自己揮之不去又含糊不清的情感開始,他就不可避免地深陷于不知哪天自己内心的龌龊會被人看破的惶恐不安之中,也逐漸變得厭惡自身、并質疑自己的“存在”和“内涵”是否合理。我的感覺吧,在某個階段他或許也有想過,要是自己從未出現在這世上,是不是對大家都好。而随着年齡增長和閱曆增加,心智的日漸成熟讓他自然而然地去進行内省與反思,并從各個角度來逃避和貶低這種單方面不倫情感的存續,但同時又像所有青春期男孩那樣,他的身心忍不住去深入探索和不斷遐想那種背德的刺激感;而越是左右搖擺,盧桓就越發覺得自己不堪和肮髒,他越是痛苦地掙紮,就越需要從廬歆不間斷的關心和愛護中去獲取片刻的安慰和甯靜,從而循環往複、越陷越深,導緻他至始至終都無法認清自我和現實的正确情感需求,并越發地難以擺脫這種隐秘罪惡的愉悅感。】安辰的手指最後停在方片七那張牌上,詭異的畫面上一道黑色的閃電擊穿了半個隻有上半部分的骷髅頭骨,骷髅眉骨中央的紅色方片直接被閃電貫穿,而另外六個紅色的菱形方片歪七扭八地散落在畫面的下方,好似從一隻畸形怪物身上掉落的、根本不足以遮羞的鱗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