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式離開【榮福齋】所在的鼎泰大廈,跨上自己的大Jeep已經接近六點半了;歐仲霖調整了導航,打着轉向燈擠入一條車流量在晚高峰中還不那麼誇張的道路,半攤在副駕座上的向義昭正兒八經地投入黃金48小時倒計時戰線、開啟遠程移動辦公模式,手機和平闆的屏幕一路暗了又亮,一刻未曾停歇,文件傳輸和群消息震動不斷、反複沖刷着向義昭那平時不怎麼擅長多線程運行的CPU。每逢紅燈,向義昭就迫不及待地将痕檢組傳回來的物證照片等等,劈頭蓋臉地怼到歐仲霖面前讓他好好看看有啥靈感,但歐仲霖隻是稍微瞟上兩眼,手指輕輕地敲打方向盤,也并不做任何評價。
車輛行駛到港南區北部邊緣,馬上下了跨區高架橋就要進入市局所在的環嶼南區;一個漫長的紅燈後,歐仲霖再次踩下油門,輕微向後的慣性讓向義昭暫時從工作中抽身出來,他揉揉酸痛的太陽穴,放下手機和平闆,回頭瞄了眼後座下那一盒盒擺放地穩穩當當的菜品湯品外帶,找了個話題,随意問道【歐隊,今天在榮福齋我們為什麼不分開問話?就不怕他們四個串供麼?】歐仲霖一個轉向超過前車,終于還是在更前方的某個紅燈前停下來,懶懶地回道【哎,他們要串就讓他們串呗,難道你還能穿越時空回去,讓他們四個從剛開始就不呆在一個休息室裡不成?案發後錢順昌已經盡力了,能封鎖現場再把人控制住算是不錯了,還一定要他把人都分開關?要求不要那麼高嘛。他們被集中起來關一個房裡仨鐘頭了,假設他們四個合謀毒害吳家人,加上七号廳内沒有監控,這種情況我們本就無計可施呀,分開問話和集體問話根本沒啥差别;他們有啥要串供的早就相互通完了,還乖乖幹坐着讓我們來挑刺不成?今天我們就隻能先探探底,回頭等屍檢和所有餐具食物酒水的毒理都報告出來了,再做打算吧;把人放走算是暫時給他們松松神經了,嫌疑人一放松就容易露出馬腳。】
聽着歐仲霖不慌不忙的語氣,向義昭又皺起了眉頭,憂心地問道【歐隊,那他們今天的筆錄還有多少真實性?我們不是白忙活了個把鐘頭了麼?】随着前方綠燈亮起,歐仲霖踩下油門,微微地搖頭,安慰向義昭道【诶,非也非也,凡事别先往壞處想嘛。除非是包房内的四人集體策劃并參與了這次投毒,那這案子直接完球,我們收工吧;否則我們還是有點希望的。這起投毒案啊,隻要其中至少有一人與案件完全無關,那今天中午席間的具體流程和行動軌迹,從一定程度上還是能通過他們的口供來拼湊還原的。照理說,現在吳家人出事了,誰都想把自己往外摘,如果有人明目張膽地在我們面前編造謊言,那TA肯定是第一個被其他人,呃,我這裡說的是确實沒有參與的人,所指出來的。如果在每位當事人都真切看到并親身經曆過的事實上對警方說謊,嫌疑人的暴露風險實在太大了,TA稍微有點腦子就不會選擇那麼做;那反過來說,我們就可以假設他們四人之前所回憶和描述的家宴時間線和席間流程大緻都沒有問題,光這一點對我們理清案情就有巨大幫助,所以不能說是完全一無所獲。小昭,我有感覺,兇手下毒的手法和時機,大概率就在席間的某個環節上;這不,我才把吳家中午吃的東西都買了一份,回去好讓大家一起找感覺嘛。】歐仲霖笑着說完最後一句,終于圖窮匕見,向義昭不禁内心吐槽,要是隻是還原案發現場,那點前幾道菜不就夠了,需要連餐後甜點果盤啥的都帶上麼,還有為啥既沒露面又沒功勞的勞什子安辰也能有份兒呢;歐仲霖就是想變着法子狠狠地薅他老子一頓大餐而已,不過大家也跟着一飽口福,向義昭自然不再點破隊長的小心思。
向義昭看着街邊越來越熟悉的景緻,稍微捏了捏久坐僵硬的後背,一邊開着玩笑,一邊順着歐仲霖給出的理由往下分析道【對對對,感恩歐大少爺的好意,我們才能跟着沾沾光;所以往好的方向想,有一種情況是至少有一人不是一夥兒的對吧,那我們可以排除多少來着?哦,至少四分之一的嫌疑人了。假設其餘兩人或三人相互打配合,給對方做掩護,當面給我們演了一場好戲,那今天可被耍慘喽,真是職業道路上的黑曆史。不過在休息室裡我一眼看過去,明顯感覺那倆年輕女孩,金莉和夏茵茵非常親近,如果有誰要組隊殺人的話,她們一定是會首先抱團取暖的;而她們說話時在肢體和态度上又更傾向于領班魏茗芳,說不定那領班也會被她們拉入夥打個掩護啥的,啧啧,真是三個女人一台戲呀;剩下隻有那位年輕男性,遊晔,總顯得和三名女性格格不入,态度上對她們甚至是避之不及,說不定他知道了什麼但就是不想與她們仨狼狽為奸,而現在還怕被其他三人報複呢?那我的寶暫時就押他是清白的。歐隊,你覺得怎樣啊?】歐仲霖哼笑一聲,抄近道拐入一條小巷,回道【我?我看不怎麼樣。你玩過家家呢?還組上隊開團了還!哦,你就看那小夥子腼腆不合群,所以他就是清白的?那你怎麼不說他上個月才被吳慈夢羞辱一番、差點飯碗不保;錢經理說他給吳慈夢誠懇“道歉”,那誰說得準是下跪磕頭還是其他什麼的?遊晔心裡指不定多恨吳家人呢;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一個20歲的大小夥子。無論是單人作案,多人作案,還是其他什麼排列組合方式,各種情況都要考慮一遍。現在他們的背景來路和是否有作案動機都沒有搞清楚,你猜來猜去,白費功夫,還是先省省吧;不然還沒回局裡,你用腦過度又餓了。】歐仲霖本想三五句話先打發打發,讓向義昭安靜會兒,不想向義昭仍舊不死心,知難而上,現下就非要歐仲霖憑空說出個子醜寅卯來,接着追問道【啧,說來說去還是那四個嘛;歐隊,那你說,他們四人中,你現在最懷疑誰?】
晚高峰,歐仲霖的座駕終于還是被前後夾擊于市政機構所在的環嶼南區中那條最繁華的主幹道上;位處大陸東南部,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粵港市,除特殊情況外,從來沒有陰冷難熬的冬季。12月底的傍晚,晚風小調輕快地穿梭在往來的車流間,混合着海水的濕鹹和冰冷,平等地敲開一扇扇車窗,試圖給疲勞的車主一點清爽的喘息。命中注定被堵在交通要道上,眼下是關着車窗太過氣悶,打開車窗便要享受美味的汽車尾氣和此起彼伏的喇叭協奏曲,從中午開始便沒有安甯過一刻的歐仲霖,此刻也是煩躁地猛敲了下方向盤,随後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他知道心急也沒用,才慢慢地理清自己的思路,微眯着眼似乎在腦中回放休息室中的對話,用低沉的聲音分析道【就目前了解的情況而言,我倒是沒什麼特定懷疑對象,不過總覺得遊晔那小子的态度不太對頭。其餘三人的态度頂多是初次面對刑警,開頭可能有點緊張,可遊晔身上除了緊張之外還有啥?驚慌和害怕。反正我感覺他的“怕”已經蓋過了其他任何情緒,那他到底在怕些什麼,或者說,他到底在心虛什麼呢?你想想另外兩個女孩子,也就比他大個一兩歲,怎麼都沒他那麼膽小畏縮呢?】
歐仲霖的疑問也引得向義昭不斷地回想起之前的片段,片刻後他“狗腿”地附和道【诶,對對對,現在經您老一點撥,我也是這麼認為的,那個遊晔的的确确不、對、勁。就态度上來說吧,他們仨的領班魏茗芳,言行舉止大方坦蕩,張弛有度,看起來就教養十足嘛;兩個女孩子一開始是緊張了點,後來上道了,放松下來,說起話來也是條理清晰,情緒穩定,甚至算是活潑開朗了。錢經理後來提的那事兒一定是個重要的切入點,目前就數遊晔的動機最大,其他人我還看真不出有什麼非要針對吳家的動機,回去讓萌萌先挖這小子的情況。】還以為向義昭學乖了,歐仲霖本想接過思路繼續分析,沒料到車外的喇叭聲讓他一個分心,向義昭腦洞就開始逐漸離譜,無聊到逮着個嫌疑人都要編排幾句,道【我估計遊晔當時的心路曆程和最終觸發他投毒的契機,應該是這樣的:這小子衆目睽睽之下被吳慈夢羞辱了,當時肯定是怒不敢言、隻能忍氣吞聲;想到自己本來就是社會底層了,就連吃口溫飽飯還要看人家臉色,現在甚至做人最基本的尊嚴都沒有了;再回頭看看姓吳的那一大家子人,男女老少天天錦衣玉食高高在上,還不把别人當人看;加上遊晔文化程度本就不高,早早出了社會,他那幼小軟弱的的心靈沒有接受過足夠多“愛崗敬業”的熏陶,根本不懂得啥叫“精神富足”和“苦中作樂”,沒有來得及體會來之不易的好日子的“甜”,更沒有擺正自己的“位子”;随後他的仇富心理開始扭曲,内心的天平開始不斷傾斜,慢慢醞釀出一起報複吳家人的邪惡計劃。】
歐仲霖哭笑不得,都不知道他是真心實意還是在反串,趁踩油門換擋的同時一個輕推,讓向義昭正經點兒,接着說道【行行行,你說的都對,回去就按你說的演!不過遊晔身上還有一點挺有意思的,先不管投毒是不是他做的,這小子心裡素質鐵定不太行,如果本案要找突破口,對他必須攻心為上。小昭,你還記不記得,在休息室裡我們壓根還沒開始呢,他反而先問起了“吳家客人”“他們”如何了;可是你猜,他當時說的為什麼不是“兩個孩子”如何了?之後聽他們還原案發時的情況,明明當場出狀況的隻有兩個小孩,四人也隻看到了那對雙胞胎窒息昏厥,吳家其他人可都是活蹦亂跳的,是到達醫院後才陸續毒發、不治身亡,這一點在我們挑明之前,外人并不知情。不過我怎麼聽遊晔話裡的意思,他多多少少有點未蔔先知了吧,好像抓準了吳家人最後一定都會出問題;你說,他怎麼能那麼有“遠見”呢?有一種解釋,就是此案遊晔大概率有份,所以被困休息室已三個小時的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結果如何;但面對我們時他太緊張了,又不知如何掩飾自己的情緒,才下意識地問出了“吳家客人”。】被歐仲霖反手一推,向義昭也從遊離狀态中恢複過來,消化咀嚼一番,仍舊懷疑道【欸,歐隊,不是我說呀,你又在這裡咬文嚼字了,說不定隻是遊晔一向的語言習慣呢?他口中的“吳家客人”就是指“兩個孩子”呢?這模棱兩可的東西,實在做不得數。之前錢順昌說過,遊晔一個單親家庭出來的孩子,他媽走得早,算是吃社區的百家飯長大;吳家這些年,其他不論,表面慈善和面子工程可是一樣沒少做,粵港很多貧困低收入社區的低價或免費食堂啥的,都是挂他們吳家贊助的名頭;按理說遊晔對吳家得有一定的感恩之心吧?就算遊晔是隻白眼狼,啥情感沒有,以前吃人家的、現在還在人家的地盤上打工,他對吳家也不應該懷有那麼大的敵意吧?這難道是“升米恩,鬥米仇”?那忘恩負義也别來的太過明顯了。】
向義昭這一開腔就沒完沒了起來,他三下五除二地推翻之前的猜測,道【不過我剛才提到遊晔“仇富”這點,應該也不十分準确、或是說想得太過片面也太過理所當然,是我武斷了。遊晔在這裡工作時間不短了,成天對着富豪和高官迎來送往,你要是說他完全沒有羨慕嫉妒恨,我一百個不信;但僅因為“仇富”就到了要把吳家上下全部趕盡殺絕的程度、連七歲小孩和孕婦也不放過,總覺得不太符合邏輯。這第一,遊晔在榮福齋打工三年多了,天天盯着類似于吳家這樣穿金帶銀吃香喝辣的客人,要是被吳慈夢破了一臉醬汁就瞬間演變為極端仇富的話,他幹脆早早開大,當場魚死網破算了,何必非要等到今天再動手呢?這一個月來遊晔都幹啥去了?話說今天真是啥良辰吉日不成?第二嘛,榮福齋是吳家的食堂不錯,但平日裡也不隻服務這一家權貴呀,七号廳每天開兩頓飯,也不是隻有吳家一家人吃飯呀;吳家除了月底家宴聚一聚,一個月還能去榮福齋吃上幾餐?遊晔他能看見人家幾次,就非逮着人全家老小下手麼?第三點,就算遊晔上個月被吳慈夢當面給了個大難堪、受了天大的委屈,難道之前他完完全全沒有被其他客人為難過,這世界上所有人都對他以禮相待?從業至今他和除了吳慈夢之外的每位客人都相安無事麼?所以嘛,我怎麼都覺得遊晔犯案的動機不夠“醇熟”,或者說是有點草率和單薄了;行了,他在我這兒的排位下降了。】最後,向義昭又把問題退還給歐仲霖,問道【而且從犯罪心裡和側寫角度來說,一般會使用下毒手法殺人的不是更傾向于是女性嫌疑人麼?歐隊,你就不懷疑其他三名女性?】
車輛逼近市局所在的街區,歐仲霖的車速減緩下來,他并不急着把自己的思路全盤托出,而是先打趣一番道【哦,可以呀,小昭,你小子最近上進了呀,還開始看書學習了是吧;不錯不錯,既然你這麼積極,我這個做隊長的還能不成全你?隊裡春節後寶貴的警察學院進修名額肯定非你莫屬了,回去就給你報上,劉副局知道了肯定比我還高興。】向義昭一看短短幾句話就把自己給白白搭進去了,連忙調轉話題讓歐仲霖别鬧了,趕緊分析分析案情,回去了自己好在其他組員面前小小地得瑟一番。歐仲霖打完轉向燈就給了向義昭一個白眼,道【哼,隻有你小子會得便宜是吧;剛才我說那遊晔身上有點不對勁,你說我是咬文嚼字;你自己猜他“仇富”是作案動機,反過來又拆了自己的台,說太過片面;反正好賴話都讓你一個人全說了呗,那我還能說啥呢?】向義昭一看有戲,立馬狗腿地讨饒道【歐隊,我知道你肯定有其他的思路,都說來聽聽嘛,讓我也接受一下熏陶和啟發?還有,那進修的事兒嘛,隊裡那麼多新人也要給點進步的機會,不然您再考慮考慮呗?】向義昭就差沒有昂頭挺胸地高歌一句“讓組織的智慧如暴風雨般澆灌我吧!”歐仲霖嗤笑幾聲讓他趕緊閉嘴,吵得自己無法認真思考了,而後他有點困惑地說道【我總覺得吧,那個領班,魏茗芳,讓我實在看不透,但我又說不出來哪不對。她身上有那年紀該有的沉穩冷靜,舉手投足溫和有禮、一開口親切感滿分、說話做事滴水不漏,确實是個高檔飯店的領班該有的樣子;但她隻要一安靜下來,立馬冷了,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冷;就是那種好像在演戲的割裂感,你懂麼?所以剛才我才糾結于她是如何當上領班的,可兜兜轉轉敲打了一遍也沒發現有什麼大問題。】
向義昭一時沒聽明白歐仲霖的話中到底是幾個意思,既不服氣,也隻能順着往下說道【不是吧,歐隊,那個魏領班看起來多正常啊,不就跟我們食堂打飯的王大嬸似的;回答起問題來那是要态度有态度、要内容有内容,簡直事無巨細;我感覺那四個人裡面就屬她沒啥嫌疑了。歐隊,那個魏領班哪裡不透亮了?哦,合着隻要你看不透的人都有問題呗?那我還一直沒看透那個神棍安辰呢,你怎麼從來不覺得他有問題啊?喲呵,不提這茬兒還好、一提我就來氣啊;上次國慶節那事兒,他自作主張損人不利己,你差點吃槍子兒了,沒交代在那破工廠純屬你生肖是“歐皇”;還有今天中午,你就随随便便和他那幫朋友一起喝個茶聊個天、看個剪彩儀式,到頭來差點被炸成炮灰了。我說啊,就這掃把星,走哪毀哪兒;歐隊,你還是盡早離他遠點。看他平時做的啥占蔔就邪門得很,說不定他那些客戶的黴運都疊甲在他身上了,日積月累的、就等着下個倒黴蛋來接盤呢。】向義昭一番話裡區區數語可謂百家争鳴百花齊放,讓人嚼了幾遍都不知他到底是唯物還是唯心,歐仲霖竟然半天也沒抓住他的重點,更不知道安辰的名字又是如何從向義昭嘴裡跳出來的,隻能讓他别亂打岔,有屁快放;向義昭這才繼續說道【哦,對對對,說正題說正題;魏茗芳是如何當上領班的對吧?歐隊,你這麼在意這事兒,那肯定是你的直覺“響了”,雖然我也沒看出什麼大問題,那你不如先說說“小問題”出在哪兒了吧;好讓我給你參謀參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