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悄悄地跨過五點半,冬日裡最令人留戀的夕陽也将在一刻鐘後卡點下班;此刻從世紀環宇大廈44層的玻璃大窗朝遠方的城市天際線望去,目光所及之處還能捕捉到絲絲縷縷不肯輕易離去的光芒彷徨在摩天大樓的邊緣,給鋼鐵叢林鑲了一層閃耀着金屬光澤的寶甲,在極力捍衛着錦繡奢華下的最後一層面紗;似乎隻要一隻無形的神手捅破了那層面紗就會釋放出陰影底下某些不可控制的獠牙巨獸,給一切都欣欣向榮的城市帶來不可逆轉的山呼海嘯。
既然好東西都拿出來顯擺了,安辰順手就燃起了一片沉水香讓自己從繁重的回憶中放松下來,從熏香爐裡漸漸飄散出來的氣味沁入歐仲霖和向義昭的鼻腔,二人深呼吸中确實感到這與昨天【榮福齋】七号廳裡彌漫着的似有似無的香味及其相似。歐仲霖看着安辰手邊的熏香爐裡冒出的縷縷白煙一陣愣神,突然就想到了此香的提供者,Jason,許元策,以及“今生同行”匿名互助會背後慈善組織的金主“沣旗集團”和許元策的“關系”,問題不經腦子一下就從嘴裡溜了出來,好奇地讓安辰說說他是如何知道“今生同行”喪偶失獨匿名互助會、又是為何會加入他們志願者行列。已知歐仲霖的求知欲是個無底洞,求此刻安辰的心理陰影面積。
心累和無奈之下安辰也隻能耐着性子回道【其實這事兒說起來還是Jason硬拉着我入局的;大概是一年半前吧,對、就去年夏天他去M國進修雕塑之前給我推薦的;當時他說“沣旗集團”名下的某個慈善組織志願者人手少,他知道我有趁節假日參加公益活動的習慣;又說我看起來溫和可靠平易近人、容易讓喪偶失獨的人群打開心扉交流,讓我找機會去一定試試看。不過嘛,他拉我入坑的主要原因,還是願意來做志願者的正牌心理咨詢師實在太少了;人家就算是初出茅廬的菜鳥,挂個牌打個廣告,每小時随随便便都能收大幾百甚至上千元的咨詢費,更别說是有些經驗和名氣的咨詢師了,他們哪裡舍得在掏不出幾個大子兒的人群身上浪費時間呢。Jason就和我提議,他覺得占蔔和心理咨詢差不多,關鍵占蔔師都神神叨叨的、還更容易讓人放下戒心溝通,所以就讓我把宣傳頁面放到粵港占蔔師的幾個行業群裡;本來我倆也沒抱什麼希望,但沒想到群裡反響不錯,後來幾個積極分子還帶頭組團來做志願者呢。我們行業群裡有不少占蔔師是專注于心靈療愈這塊的,這也算積累經驗和案例吧;雖然每周要投入固定時間還沒有金錢進項,但互助會裡有人能聽進占蔔師的話,能幫助他們一點點走出陰影,也算是一種成就感吧。】
雖然“溫和可靠平易近人”幾個字眼聽在向義昭的耳朵裡頗有點“抛開事實不談”的味道了,但他的八卦之魂已經被點燃,連歐仲霖給他的眼神示意都無法阻止;向義昭忍不住打探道【那個,安老師,下灣特别區的各種小報都說許元策由于是私生子不能參與家族經營;那他為什麼能插手“沣旗集團”慈善基金的相關事宜?】聽這話明顯警方已經調查過Jason的背景了,不過安辰似乎很不喜歡“私生子”這個字眼,但他除了皺皺眉也沒說啥,隻是平靜地回道【沒錯、Jason和他胞妹以前是私生子,他們的生母仍舊是許家現任當家的情婦之一;雖然Jason和他妹妹很小就被認回去了、算是名正言順的許家人,但許老爺子的原配還健在,所以他母親現在還隻能沒名沒份地被養在外面,聽說好像從沒讓她進過許家宅;不過Jason說許老爺子在物質上倒是從沒苛待過他們仨,這點已經比很多見不得人的私生子好太多了。Jason他媽媽信基督,以前我們在M國上學工作的時候,每年聖誕節他都要回來陪他媽和妹妹過節,當然經常也會叫上我一起;其實今天中午我們就在他媽媽名下的别墅裡吃飯,這不就被你們臨時給叫回來了。不過許老爺子除了能在金錢上稍微滿足他們一點,其他方面也沒有什麼聯系了;Jason以前和我說過,許家族内其他人都反對他們兄妹插手“沣旗集團”的業務,這些年許老爺子年紀大了心也軟了,多多少少還讓他們喝幾口湯,Jason和他妹妹名下就有了些房産和股份,但也就隻能吃分紅、對公司事務沒有任何話語權;許家上下好像隻想讓他們兄妹當一輩子的富貴閑人而已。】對上向義昭正聽得津津有味的表情,安辰一把掐掉了許家秘辛的前情回顧,回歸主題道【許老爺子應該更疼Jason的妹妹,畢竟她是這一代年齡最小的女孩,而且許家的女性基本上不主事;不過他妹妹好歹是争取來了參與集團名下某慈善基金經營管理的機會,就順帶把整天不務正業的Jason也拉了進去。反正在他媽和妹妹眼裡,在他老子的基金會裡當個不管事的閑人,也比他跑M國學什麼雕塑、給别人苦哈哈地做學徒、再回來開那個不賺錢的工作室要好太多。再說了,知子莫若父;Jason這人吧,你讓他成天吃喝玩樂當然沒問題,以前他在M國混的是人文學科,宗教比較學和民間傳說之類的,六、七年就勉強混個本科畢業罷了,後來不知怎麼地他迷上了雕塑,又回爐重造。可你要是讓Jason去讀商學院,看預算、看标書、看銷售、看财報那些,那還不如一刀結果了他;所以Jason能遠離公司經營,對他和許家其實都是最好的選擇吧。】
對許家八卦隻能淺嘗則止,其中種種内幕實在讓向義昭意猶未盡;歐仲霖遞了個眼神讓他适可而止,随後玩笑道【安老師,你這話裡話外的,怎麼那麼維護許公子呀?】安辰白了他一眼,冷冷回道【這還用說嘛,Jason他是我最好的哥們,我倆都認識了十幾年了,知根知底的;倒是你們今天話裡話外都在挖他的身世背景,明顯把他當作昨天爆/炸/案的嫌疑人了,我不維護他還能維護誰?】歐仲霖見縫插針、立馬出其不意地接話追問【欸,那許公子的女朋友呢?認識麼?之前也打過交道?】聞言安辰脫口而出道【啊?女朋友?Jason他哪有女。。。】安辰一頓,腦中靈光一現、突然明白過來歐仲霖指的是誰,眯着眼、有些不滿地揶揄道【我說,歐隊長,你一堂堂人民警察竟然偷聽?這有點不厚道吧。】歐仲霖趕忙提高了聲調為自己辯解道【喂、那哪能算偷聽呢?我就好好地站在旁邊,明明是你們聊天的聲音太大了啦。而且安老師可千萬别誤會了,昨天的爆/炸/案警方目前為止還沒啥頭緒,這不同時也得到處挖掘線索麼;誰讓許公子他工作室出的雕塑作品就偏偏放在那爆/炸/的展示台上呢?而他的绯聞女友偏偏就是開業儀式的其中一位主持人,說不好聽點,算是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這其中到底誰和案子有牽扯,我們可不得事無巨細地查清楚麼,不然不是冤了好人、跑了壞人嘛;安老師知道多少,我們洗耳恭聽?】
安辰敷衍且無所謂地點點頭、然後又堅決底搖搖頭表示自己一無所知;又看了眼時間,自認為算是好茶好香地把兩位人民公仆給伺候周到了,而這飯點也差不多過了,自己更是沒有其他信息能夠提供,就着手清理起旁邊煮茶的器具、同時用直白的眼神送客;不過被安辰這麼一瞪,歐仲霖心底那刨根問底的勁兒反而翻上來了,他不依不饒地扣起了細節,問道【安老師,如果我沒聽錯也沒記錯的話,昨天你是不是提過前段時間才給昨天那個女主持人、叫莊瑾雯的,也做過啥占蔔?你還記得她當時有什麼異常表現麼?有說過什麼值得注意的話麼?】相比此時完全處于狀況外的向義昭,歐仲霖這令人瞠目結舌的記憶力眼下可是讓安辰避無可避,他隻能承認之前确有其事、不過他也不知道在警方眼裡到底什麼才算是“異常”;畢竟能來他這裡占蔔的人肯定都各有各的煩惱和困惑,心緒和思想都不能簡單地用“不穩地”來概括,而每人提出的問題自然也是千奇百怪,歐仲霖自然是早早地就領教過了。
安辰隻能從矮櫃裡再次拿出一疊占蔔記錄開始一頁頁地翻找,一邊還嘀咕“啧,他簽合同幾号來着?”歐仲霖從後邊主動湊上前來詢問安辰是否需要幫忙一起翻看,安辰先是搖搖頭,但随手就把幾個文件夾直接塞到歐仲霖懷中,一邊還提到他記得當天是Jason到粵港市區來簽訂雕塑制作合同,順道來自己工作室坐坐,并同時帶了莊瑾雯一起來做占蔔,隻不過他忘了具體是幾号;十月初傷後工作室就擠壓了好些客戶的占蔔案子得一次性補齊,而且那段時間也多了不少散客上門,所有記錄還未來得及整理、夾雜在一起有些難以區分。低頭念叨着安辰回頭就要去拿手機發信詢問許元策,而歐仲霖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安辰的手腕,沉吟幾秒後肯定地說道【哦,那就是10月25了;我們昨晚才看過許先生雕塑工作室提供的合同,日期我一般不會記錯的。】話說着便直接從安辰手裡的文件夾中抽出了标着10月25日的幾份占蔔記錄,三五下便翻找到擡頭裡端端正正地寫着“莊瑾雯”名字的那份。
既然東西就大大咧咧地擺在眼前,安辰眼看自己也沒有臨陣脫逃的機會了,揉揉酸痛的太陽穴,再次沉下心來投入回憶,将那日為莊瑾雯做占蔔的情形緩緩道來;自己變得略微低沉和沙啞的聲音滑過耳畔,他感覺今天自己就好比一台無情的人形占蔔記錄儀,不斷地倒帶讀條、從過往的影像和語音資料中調檔出警方所需的信息。
10月25日,豔陽高照,秋風宜人;當天是安辰第一次見到莊瑾雯。正在承受許元策熱情的迎頭熊抱的安辰,眼角餘光瞥見了被Jason高大健壯的身形掩蓋地嚴嚴實實的年輕女性;她個頭高挑挺拔,身形窈窕纖細,臉上畫着看不出痕迹的裸妝,甚至連口紅都沒有抹,臉頰冷白的膚色上帶着些許淡淡的紅潤;長長的柳葉眉入鬓,彎彎的眼中泛着溫潤的水光。收到安辰投來的新奇目光,她稍顯尖瘦的下巴微微揚起又落下以示問候,嘴角還挂着似有似無的微笑;但面上看着端莊的她手指卻緊緊地絞着挎包鍊、被安辰的餘光注意到後她又很快地放開,那是一種肉眼不可見的局促動作。莊瑾雯今天穿着舒适的灰色亞麻布平底鞋,一眼看起來和安辰的身高也差不太多,大概有一米七的個頭;上衣是柔軟順滑的純绯色綢布長袖T恤,下身則是幹練的束腰九分藏藍色直腿西裝褲;外面套着長款淺卡其色薄風衣,單肩挎着黑色皮質小包;裝扮清新簡約、得體知性,除去那一抹隻有安辰的敏銳才察覺到的不安和緊張,她渾身上下充滿了金秋的清爽恬靜,又有點超脫了她年齡的沉練,流露出讓人感覺非常舒适的都市文藝女青年氣息。
安辰的新奇感不僅來自于許元策今天突然領上門的不速之客,更是因為莊瑾雯與Jason以前交往的那種“夏日熱烈款”相去甚遠;沒想到一段時間未交流,Jason竟然把一貫的口味和喜好換了個徹底?這讓内心對二人關系有些“誤會”的安辰不禁對莊瑾雯又多上下打量了幾眼。與Jason相識多年,安辰知道他交的女朋友吵吵鬧鬧分分合合也不少,但自己開這占蔔工作室近三年來,還是第一次見Jason親自領着人來介紹生意給他,還特别客氣地讓自己必須好好給小姑娘開導開導;為了好兄弟唾手可得的幸福,安辰自然義不容辭地應承下來。面前這位話不多但始終帶着和善微笑的女孩引起了安辰喜看熱鬧的八卦魂和順帶的一點重視,不過今天許元策的行為倒是像順便來投遞一份燙手的快遞似的,連椅子還沒坐熱呢,随意喝了口茶,簡單說明帶陌生人上門的來意後,便以稍後還有簽合同等要務為由,匆匆與二人告辭;留下剛剛認識不過一刻鐘的安辰和莊瑾雯二人,尴尬又不失禮貌地面面相觑。
兩人短暫的相顧無言後,安辰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對待這筆零進賬但百分百付出的任務;他心中牢記許元策千交代萬囑咐的“開導”二字黃金準則,溫柔地問起莊瑾雯是否有占蔔或療愈的需要,什麼問題都能随便提,看自己是否能幫上忙;即使有的疑惑他解答不了,也能提供一些參考。又見莊瑾雯似乎喝不慣味道較為濃郁的高火岩茶,安辰便重新起了一壺;一邊給莊瑾雯滿上自己平時不怎麼飲用的菊花茶,一邊柔和地笑着,溫聲溫氣地說道【莊小姐,Jason他一到興頭上就是這麼不着邊際的性格,你千萬别介意啊;不過他也不是平白無故地介紹你來消遣,我想你應該有些沒法和周圍人随意開口的困擾,現在這裡隻有我們兩個,你要是信得過我呢,不妨說來聽聽,看我能不能幫上忙?】說着便給莊瑾雯沖上一玻璃杯的菊花茶,趁着她盯着菊花朵兒慢慢吸水膨脹的間隙,安辰又補充道【莊小姐,你也知道我是占蔔師,一般習慣用塔羅牌和客戶進行溝通;我們這個職業呢,就是聆聽客戶的疑難雜症,然後根據卡牌給出解答。你要是信神秘學相關的東西,那我們等下抽牌看看卡牌對你的疑問和困擾會怎麼說、有什麼建議能給到你;如果你不信也沒關系,就當我們玩一場卡牌遊戲,你單純聽個響,和陌生人聊聊天,算是給自己放松和打發時間了,你看如何?不過,今天我們也不是一定要做什麼占蔔,我知道Jason他這人吧,有時候想一出是一出的,還特别自來熟、讓人難以拒絕,你要是覺得在這裡和一個陌生人一對一聊天挺為難的,當然随時可以離開;Jason那邊我去說,你不用覺得過意不去;要是将來哪天你想起來又想試試,也歡迎随時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