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田說,家鄉大旱了兩年,地裡顆粒無收。
第一年,他們家靠着存糧好容易挨過了一年,想着明年會好一些吧?
結果到了第二年,再次大旱。
土地龜裂,種不出糧食。
他們家交不上賦稅,官兵便不分日夜前來騷擾,交不上便打雜搶。
走投無路之下,他們隻能先把地賣了。
賣地換糧無異于殺雞取卵,隻是不賣地,他們一家怕是連眼下這個冬天都活不過了。若不是山窮水盡,又怎會動賣地的心思?
隻是每逢災荒,要賣地的人太多,賣也賣不出個好價錢。他們最終賣出去的價格,連豐年裡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好在地契也換來了些糧食,他們交上了賦稅,他父親和哥哥又到地主家裡做長工,一家人饑一頓飽一頓的,也這樣又挨過了一年。
而到了今年,家裡又一次沒了存糧。
他哥哥隻好賣身到了地主家裡做家奴,幫地主家放羊。
結果一日,土匪下山把他放的五隻羊全掠走了。
說到這兒,李福田泣不成聲。
“地主老爺……地主老爺……就把我哥打死了!我爹爹沒過多久也病逝了!”
聽到這兒,周祈安也憤慨不已道:“豈有此理!”
那日朝見陛下,他似乎記得丞相大人說過,青州大旱三年,皇上也向青州免了三年賦稅。既已免稅,又怎會有青州官兵強行追稅的事情發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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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
翌日到了戶部,發現府衙裡讨論的重點,竟也從昨日的“傷亡撫恤金”變為了今日的青、荊兩個州。
因為傷亡撫恤金拿不出來,大家便讨論國庫究竟為何會如此空虛。
這一讨論,便又重點關注起了這三年來一粒米都沒能收上來的青州。
聽聞今日早朝,皇上談起了青州知府遞上來的奏折,說青州大災三年,流民四起,又鬧起了匪患。
百姓們苦不堪言,竟開始易子而食!
說到這兒,皇上從龍椅上站了起來,擡頭望着蒼天淚流不止道:“定是朕無德,才會讓上天震怒,讓青州大旱三年!定是朕無德,才會讓百姓們這麼苦啊!”說着,掩面抽泣,久久都不能自已。
文武百官跪了一地。
禮部尚書奏報說,應擇日祭天祈雨。
祖世德則奏報道:“皇上!青、荊兩州雖大旱三年,但皇恩浩蕩,向青州百姓免了三年賦稅。青州大片平原,北部可以牧羊,南部又能耕種,本是富庶之地,按理講,百姓手中應有餘錢,去年朝廷也已經派發了赈災糧。再是大旱三年,百姓們變賣土地、祖産,再不濟,賣身為奴也就算了,總不至于到了人相食的地步!”
朝堂中不乏一些寒門子弟,但所謂寒門,也是落魄了的門第,祖上也曾風光過。
像祖世德這樣一路從貧農階層殺上來的,他的确是獨一個了。
正因經曆過,才更懂地方官府欺壓百姓的套路。
他仿佛一閉眼,就能猜到青州這三年來,除了天災又發生了些什麼。
祖世德奏報道:“臣懷疑,青州不到三年便到了今日這般模樣,竟開始人相食,這其中除了天災,是否還有人禍?臣以為,再是災荒,也不至于此,青州知府難辭其咎!應派欽差前去一探究竟,不能再聽信知府一人所言了!”
聽到這兒,朝堂上一片唏噓。
大家都知道,青州知府可是丞相大人的妻弟。
丞相夫人與青州知府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太原王氏之後。他們的父親曾是先帝太師,門生故舊遍布天下,是真正的士族名門,而這妻族也為趙呈的仕途增添了不少聲望。
原本還在談論災荒,祖公話鋒一轉,竟說是人禍,矛頭直指青州知府。
大家都在想,祖公是否是假公濟私,明為關心民生,實則針對丞相大人?
而正議論紛紛之際,大理寺卿張鴻雁上前奏報。
當年皇上四歲登基,張鴻雁曾任了十年帝師。
他自小看着皇上長大,除了君臣之情,更有師生恩義。看皇上年幼登基,大權旁落,卻自小聰慧,勤政愛民。
若是生逢一個好年代,又有父皇教導鋪路,定會成為一代明君。
可惜啊……
如今的皇上寸步難行,什麼都做不了。
張鴻雁緩緩上前,手執笏牌,跪在中央道:“皇上,今年青州已經下了幾場大雨,旱情得以緩解,這也是皇上有德,請皇上切莫自責!”
第一句話,他隻想安慰這位失聲痛哭的少年。
皇上道:“太師快快請起。”
張鴻雁便起身奏報:“皇上,臣以為祖公言之有理。雖不可妄下言論,說青州知府失職,但當下青州的問題在于匪患和流民。”
“流民無處謀生,土匪又開始作亂,如果不及時治理,轉眼便要釀成一場大禍,動搖王朝根基!臣附議,朝廷應派欽差前去一探究竟,且要快,看看匪患究竟有多嚴重,是否要派兵剿匪?流民又要如何安置?等看了欽差奏報,朝廷再行決議。”
大家聽了,又紛紛表示言之有理。
眼看勢态有變,趙呈便也站了出來道:“臣附議!且我大周十幾年來,一直将北境視為重中之重,而疏于了對其他邊疆的管理,逐漸将權力下放給了知府,導緻知府手中權力過大。臣也以為,應該派個欽差前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