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聊着,門外傳來一聲:“将軍,禦史台公孫大人求見。”
周權起身道:“快請進來。”
周祈安也跟着起了身,連忙把口中食物咽了下去,乖乖倒了一杯茶奉給了公孫大人道:“大人請喝茶。”
“多謝二公子。”說着,公孫昌接過了茶杯,卻并不飲,見二人還在用飯,有些不好意思,但事出緊急,還是對周權直抒胸臆道,“周将軍啊,今日之事太過突然,老夫也震驚了許久,方才和同僚們理出了些頭緒,不知周大将軍以為如此處理是否妥當?”
“公孫大人請講。”
今日八名死者的身份雖未完全确認,但經初步指認,整個青州的話事人怕是都沒有了。
如此的驚天大案,有權辦理此案之人,此刻卻都躺進了停屍房。在朝廷任命之前,由誰來查辦此案才是首要商議的問題,否則擅自辦案便是越界,是大忌。
今日随機應變破格立下的大功,也有可能為日後埋下禍根。公孫昌在禦史台任職,自然最懂這個道理,這麼多年以來,他也養成了甯願當一個慵臣,也絕不冒進的性格。
他看周将軍年輕,又一腔熱血,此刻前來也是想提醒周将軍這一點。
在他們之中,屬周将軍處境最難。
周将軍接的軍令隻有剿匪與赈災,而手握兵權,到了地方,若再插手當地的政事與司法,便很容易落人口實。若是被有心之人參了一本,周将軍也百口莫辯。
但若袖手旁觀,也很容易落人口實。
公孫昌道:“從京城出發前,我們禦史台接到的皇命隻有查抄青州賬目,督查欽差遇刺一案。老實說,在朝廷任命之前,我們禦史台也無權查辦此案。隻是書信從青州送往長安,再由長安送回青州,一來一回之間,也不知何時才能任命新人。等人上任,時間又過了太久,到時證據難以留存,無從查證,這也是坑了人家!”
“老夫的意思是,我們先查驗屍體,查看現場,将證據證詞記錄下來,等朝廷指派的人員上任,再全權交由那人定奪,周将軍以為如何?”
周權雖年輕,卻也在朝廷混迹了多年,其中的彎彎繞繞雖不願參與,卻也不得不揣摩。
公孫大人的意思他自然明白,回了句:“如此處理,再妥當不過了。”
公孫昌道:“屍體不易久留,周将軍,不如我們先去看看吧。”
“好,公孫大人這邊請。”說着,周權做了個“請”的手勢,而剛要走出帳篷,身後便有一隻手攥住了他衣袖。
周祈安小聲道:“我也想去。”
周權沒說行,也沒說不許,周祈安便跟上了。
到了停屍房,隻見八具燒焦了屍體并排擺在行軍床上,身上蓋着白布。
公孫大人走上前去,掀開一塊白布,依據屍體上殘留的衣物碎片,可以看出是知府官服,開口道:“此人應是王昱仁王知府,此前我曾與王知府有過幾面之緣,王大人人高馬大,肩膀開闊,倒是能對應得上。”說着,叫随從測量身高,連同其他體貌特征一起記錄下來。
周權回了句:“此人基本可以确認是王知府,今日在現場,王知府的親屬也指認過了。”
“那便好。”說着,等随從記錄完,幾人一同走到了另一具屍首旁。
公孫大人掀開白布,見屍體已面目全非,衣物也隻是尋常便服,看不出太多信息,隻是右手大拇指上戴了隻扳指。
周權自幼習武,對扳指這種射術用具再熟悉不過,即便外觀已經燒焦,但根據殘骸和氣味,仍可以分辨其材質,開口道:“這是犀角扳指。犀角燒焦,會産生一種特殊的氣味。”
周祈安跟上前來,用力嗅了嗅道:“有點像……用锉用力打磨指甲時的那種味道。”
“沒錯。”說着,周權又指了指扳指下方,對身後周祈安道,“這扳指下方有個豁口,這是個射箭扳指,而非飾品,這凹槽是用于勾弦,此人應是習武之人。”
公孫大人是個文人,對這些不大敏感,聽了覺得言之有理,叫随從記錄下來,又道:“明日若有家人找上來,可以根據扳指指認。”
看完了八具屍體,三人圍在了旁邊的空地。
随從仍在記錄線索,公孫大人卻歎了一口氣,隻覺得一籌莫展。他雖是監察禦史,審理過的案件不下上千件,但他的職責主要在于督辦。
此案又是樁奇案,一場大火把證據燒了個幹淨,他們隻能從不起眼的蛛絲馬迹下手,實在不是他強項。
若真要查,恐怕還要大理寺來人才好。
周祈安見大哥、公孫大人都有些沉默,雖不知自己該不該插手,但還是開口道:“八人雖命喪大火,但也不一定就是自盡。若有經驗老練的仵作,一定能看出這八人究竟是死于大火,還是遇害之後才做成了死于大火的假象。”
公孫大人投來了謙虛的目光道:“二公子若有什麼想法,請講。”
周祈安道:“要請仵作驗屍。仵作會查驗鼻孔,如果鼻孔看不大出來,就要切開看呼吸道。如果失火時人還活着,那人必然吸入了大量濃煙,鼻孔和呼吸道必然會是黑的。如果失火時人已經死了,鼻孔和呼吸道自然就會比較幹淨了。”
這八具屍體燒得面目全非,鼻孔顯然看不出什麼,恐怕是要解剖。
周祈安繼續道:“聽聞還有用銀钗試屍體死前是否中了砒霜的方法。但此地靠近西域,稀奇古怪的物件也多,不是砒霜,也有可能是其他什麼毒。總之,我們需要一個經驗豐富的仵作,仵作肯定有更好的法子。”
聽完,周權看向了公孫大人。
畢竟公孫大人在禦史台負責督辦天下案卷,見多識廣,在現場最為權威,隻是一眼望去,卻見公孫大人額頭也開始冒汗。
這案子太過蹊跷,這樣的驚天大案,大周開國以來都沒有過幾件。若是大理寺不來人,他也恐無力破獲。
公孫昌用帕子抹了抹薄汗道:“二公子言之有理,隻是不知青州地界有沒有經驗老練的仵作啊……”
周祈安道:“出了這麼多事,公孫大人恐怕也已焦頭爛額了,這點小事我願意代勞。等明天天一亮,我便去打聽附近縣衙裡有沒有經驗豐富的仵作。”
公孫昌道:“那便有勞二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