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書案一側又放着一道明晃晃的聖旨,便走上前去,打開念道:“……特命周權為欽差大臣,在青州剿匪平亂,修理府衙,撫安災民。”
“一應錢糧事宜,但聽便宜施行……”
看完,他把聖旨卷好放回了原位,出了營帳,問門外近衛道:“周将軍呢?”
“将軍一早出了營寨,沒說去了哪兒。”
周祈安“哦”了聲。
秋風獵獵,營寨東側校場上士兵們正在練兵,西側難民營内,六千難民正在排隊領飯。
槐南縣在整個青州都是受幹旱、匪患影響最嚴重的。這六千人原本是戴罪之身,卻活生生被軍隊養成了要重點扶持的難民。營寨中劃分出了一片區域,除了六個頭目,其餘人都可以在劃定區域内自由活動,有人生了病,軍醫也會為其救治。
而在這時,隻見一名偏将帶人押着孔若雲、紀千峰、老者等六人從帳篷走了出來,六人身上都戴着鐐铐。
八歲的紀千川原本拿着碗在難民營排隊領飯。
今天的中飯是羊肉湯面,此刻整個營寨中都飄着羊湯配着胡椒粉的迷人香氣。紀千川啃着碗邊,咽着口水,正眼巴巴地排着隊,便看到自己的哥哥被士兵押了出來。
這二十多天以來,六人與難民營分開關押,他已經二十多天沒有見到哥哥了。但他聽說哥哥沒什麼危險,吃得也和他們一樣好。
哥哥總是對的,但這一次卻錯了。
皇上是好人,擊退了北國人的周将軍是好人,王知府和大當家的才是壞人。
隻是此刻,哥哥卻戴着鐐铐被将領押了出來。
“哥哥?”說着,紀千川跑了過去,隻是他和哥哥之間卻隔了一道道拒馬。
聽到聲音,紀千峰也回頭在人群中尋他,腳下的步伐慢了,便被士兵推了一把,厲聲喝道:“快點!”
看到這一幕,紀千川心裡一難過,開始哭得撕心裂肺:“壞人!你們要把我哥哥帶到哪裡去,你們放開我哥哥,要抓就抓我!”說着,要拉開拒馬沖上來。
在難民營把手的士兵便提起了刀鞘,攔在了他面前。身後鄉親們也紛紛抱住了紀千川,叫他不要沖動。
紀千峰看到這一幕,一邊往前走一邊回身對弟弟厲聲道:“快回去!回去吃你的飯!”說完,便狠心地回過了頭。
他拖着腳铐,跟在孔大哥身後走,他也不知自己要被帶到哪裡去,是牢房、刑場還是如何?走了兩步,便低下頭用短了一截的衣袖用力抹了一把眼淚。
周祈安站在旁邊看了會兒,走上前來問偏将:“這些人是要帶到哪兒去啊?”
偏将道:“懷将軍叫我們押到槐南縣監獄裡去。”
周祈安又問:“有說過要如何處置嗎?”
偏将搖了搖頭道:“沒有。”
這些人雖是被逼無奈,但組織了六千人在峽谷劫掠軍糧也是事實。好在當天遇到的是周權,及時化了幹戈為玉帛,但最終也死了二百多人。
若是換了其他将領,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朝廷派兵來剿匪,帶回去的人頭都是軍功,此地又天高皇帝遠,誰又知道死的人是匪還是民?
這六人的确心系百姓,大哥分得清善惡,估計也不會拿這六人開刀。但關押一陣,給個教訓卻也必不可少,不能讓百姓認為聚衆叛亂沒有任何後果。這一次他們幸運,下一次換了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周祈安讓了道,讓偏将繼續帶人走,又遠遠望向難民營,見裡面的伯伯、嬸嬸們也都抱着紀千川在哄。
“隻是換個地方關押罷了,跟之前沒什麼不同,放心,你哥哥不會死的。”
“快去領飯,一會兒沒飯吃了!”
紀千川抽噎了一會兒,便拿碗去領飯。
發飯大哥面無表情地打着飯,兩個士兵負責撈面,他和另一個士兵負責舀湯。他手上拿着大湯勺,不斷重複着舀湯的動作,每天重複幾千遍,胳膊早酸了。
他一邊舀着湯,一邊聽着不遠處的熱鬧,失了會兒神的功夫,便見這小胖小子不知何時已經排到了跟前,抽抽噎噎雙手捧着飯碗遞給他,還時不時瞧他眼色。
他一把奪過了飯碗,舉止不耐煩之間,還是多給紀千川打了兩塊肉。
周祈安遠遠望向難民營,這六千人在軍中養了二十多日,臉上都長了不少肉。
他昨日跟大哥查抄倉廪,見有些倉窖中已有了淡淡的黴味,想必糧食已經很久沒有曬過了。等入了秋,天氣幹燥,這些糧都要拿出來曬一曬才能儲存更久。
這些活兒,周祈安想讓槐南縣這六千難民來做。
雖然查抄王昱仁私倉,抄出了大量糧食,但純靠公糧維持的烏托邦必然無法存續太久。施粥發糧非長久之計,頂多将大家從餓死的邊緣搶救回來,但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以工代赈,在災荒年代給大家找份活計才是正經。
周祈安在外頭吹了一會兒涼風,隐隐感到腦子又要燒起來,便回了自己帳篷裡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