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周權回了軍營。
進了中軍營帳,他見帳内空空蕩蕩,給周祈安留的中飯還在桌上扣着,他便走到門口問近衛張一笛道:“祈安呢?”
張一笛今年十七,也是義父打仗時撿回來的孤兒,在軍營裡習了六年武,身手敏捷,性子也好,義父便配給他做了個近衛。
張一笛道:“二公子中午醒來便出去了,沒說去哪兒。我叫小信去找找。”
周權道:“再去看看懷青怎麼樣了。”
懷青今早從倉廪撤回來時也有些發燒,不知休息了一日,此刻如何了。
他今日則進了趟雁息縣,皇上叫他代理青州政務,他把州府各房管事人叫來談了一下。
他身上還兼着剿匪任務,頂多分一半精力給州府,小事叫各房負責人自己決定,每月一号、十一号、二十一号來找他彙報,缺人手的趕緊招募。中間若有什麼急事,随時到軍營找他。
又聽聞衙門欠了胥吏、衙役三個月的銀錢,而州府府庫早已虧空,他便先從軍中撥了錢,叫戶房趕緊把月奉結了。至于昨日查抄的倉廪,等核對清楚了賬目,他再另做安排。
安排完州府衙門,一回營寨又有一堆軍務等他處理。
而正站在案前寫字,便見張禧傑兩手奮力拎着一個巨大的三層食盒走了進來,輕輕把飯菜碗筷擺好,又把紋絲未動的中飯撤走,周權便一邊寫字一邊問了句:“周祈安今天沒吃飯嗎?”
“二公子今天……”說着,張禧傑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個錯。
昨日周将軍叫他和小信照顧二公子,而他現在才發現他們事情辦得沒頭沒尾,今日見二公子燒退了,自己出了門,他們便去校場看士兵哥哥們打馬球去了,沒再管二公子。
昨日丁将軍和他的兩百個手下剛受了罰,今日大家都很緊張,張禧傑支支吾吾地如實說道:“中午二公子醒了,燒退了些,軍醫說沒什麼大礙,但要好好休息……然後二公子就出去了。”說着,又想起周将軍問的是有沒有吃飯,便又補了句,“好像沒吃飯……”
他們跟了周将軍許多年,從未見周将軍紅過臉,下面的人做錯了事也會罰,但罰完就過去了,從不會刻意冷落了誰,有時甚至會主動去哄。
周将軍不像祖大帥那麼兇,常常罵得将領狗血噴頭,擡不起頭來。有時祖大帥太過氣急,周将軍也會在一旁勸祖大帥消氣,替做錯事的将領求情,而祖大帥也最聽周将軍的。
祖大帥坐鎮大帳,在行軍沙盤前做出的每一個決策幾乎都天衣無縫。他是大周的戰神,他需要的是一個百分百聽他指令,令行禁止的軍隊。他要求嚴苛,底下的人做錯了毫厘,在祖大帥眼中都差了千裡,跟着祖大帥,他們總要打起一百二十個精神來做事。
而周将軍不同。在祖大帥手底下,他是最雷厲風行,能跟随祖大帥意志而移動的将領,他是祖大帥最滿意的副手,一舉一動都能合祖大帥的意。他是祖大帥手中的一把長槍,指哪兒打哪兒,所向披靡。
但他禦下用的卻是另一套風格,他尊重每個人的個性,甚至看得到每個人的情緒,從不會叫誰受了委屈。
這并非隻是馭下之術,而都是周将軍十足的真心。
這次出兵祖大帥不在,周将軍擔任主帥,他們幾個小兵都說這是他們出征最開心的一次,不必日日提心吊膽,大氣都不敢喘一個。
但即便如此,他們也還是很怕周将軍。正因為周将軍太溫和,所以才更害怕讓他失望。
聽了他回的話,周将軍卻隻溫聲回了句:“知道了,出去吧。”
張禧傑還在自我反省,說了句:“對不起,将軍,我們應該讓二公子吃飯喝藥……”
周權仍在處理軍務,站在書案前寫字,說道:“二公子要是餓了不知道吃飯,病了不知道喝藥,那也白長這麼大了。”頓了頓,看他仍站在那兒,又說了句,“你也下去吃飯吧。”
“是。”說着,張禧傑耷拉着腦袋走了出去,正好和掀簾入内的懷青撞了個滿懷。
懷青把張禧傑挪到一邊,見帳内氣氛不對,問張禧傑道:“怎麼啦,又犯什麼錯了?”
周權替他答了句:“沒犯什麼錯。”
張禧傑便看了懷青一眼,灰溜溜地離開了。
懷青昨晚淋了一個時辰的雨,又濕着衣服在倉廪站了一整夜的崗。雖然倉廪署衙裡有個小廚房,他們自己燒了些熱茶喝,但到了今天換防時一千人幾乎全病倒了。
不過病倒了也開心,發現了那麼大一個糧倉,加上營寨裡的軍糧,未來一年的口糧都有保障了。
懷青鼻子仍堵着,說話帶着濃濃的鼻音,走進來給自己倒了杯熱茶道:“祈安這小子真神了,沒見過這麼有福的福将。他今天怎麼樣了?”
正說話間,方小信走進來回道:“二公子在戶部帳篷裡睡覺。”
懷青問:“還燒着嗎?”
方小信道:“摸了摸額頭,感覺還有點燙。”
周權聽到了,寫好最後一個字,把毛筆放回了白瓷筆擱上,走過來道:“懷青,一會兒你去看看他。今晚就讓他到你帳篷裡睡,他帳篷裡還有兩個人,晚上不方便照顧。今晚也别叫張禧傑、方小信在跟前守夜了,再傳染了他們,你們兩個病号互相照顧照顧。”
懷青痛快地應:“成。”
從小到大,他和祈安也沒少睡一個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