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緣想一家三口早日團聚，便一刻不停地努力，後來甫出江湖，氣焰太盛，未能實現心中淩雲之志，反入魔與奸邪為伍，連娘親也為救我而死，續緣不能盡孝在先，為禍武林在後，最終魔氣入體而亡，實在是自食惡果。”

說到自己的死亡，平淡到好像在叙說他人的人生，素還真攥緊手掌，舌尖苦澀。

“續緣……”

那段經曆似乎已是很久之前，知曉的人體恤他們素家父子，都不約而同保持緘默。

“續緣有幸轉生，武脈不能複原，便懸壺行醫，治病救人，隻是在這個武林，再上乘的武功，再一流的醫術，也救不回那個最想救的人……如今想來，或許隻有不知名時是續緣生命中最快樂和充實的時光，雖沒有過往記憶，卻能幫助爹親，在武林行走，為正道效力。”

過往種種在眼前一一浮現，素續緣蒼白的面容也有了暖色，似遠山薄霧朦胧，一拂即逝，又如此真實。

“那時續緣年幼，不懂何為傾慕之情，隻知和阿晚待在一處就很開心，她待人以心論交，輕易能體察到他人情緒，看似漫不經心往往又能一語中的，她也總說不願插手紅塵俗務，可對别人的請求從來都不顧及自身，數次傾力相助，不論得失。”

這是素續緣第一次說這麼多話。

像全天下最平凡普通的父親一樣，素還真靜靜地聽着，不經意間，瞥見院中一棵落葉凋零的桃樹，顔色雖然黑枯，但是枝條幹淨，樹幹也堅.挺。

想來年無人欣賞處，一定花繁似錦。

待最後的一刀落下，素續緣拂拭掉碑上灰塵，終于起身。

“……嗯，刻好了，一線生前輩做的飯在哪裡？”

素還真送上食盒，裡面的小食和點心精緻無比，素續緣夾了一塊送進嘴裡，竟然還是溫熱。

“原來阿晚也給我做過吃的，她的廚藝很奇怪，看上去是一鍋亂炖，味道卻不錯，她會單手打蛋，還問我，‘出家人是不是不吃肉糜’……”

好好的蓮花酥咽到一半，又覺得喉嚨發緊。

“……其實她是自己想吃。”

素還真輕拍兒子後背，素續緣以往委屈時從未有過尋求父母安慰之體驗，他愣在當下，第一顆眼淚撲簌滾落，素還真見狀，忙又拿出手帕為他擦拭。

不擦還好，一擦，剩下的淚水也忽然決堤，沿着臉頰流淌，彙聚在下颔。

故去的人不會再回來，但時間的浪濤還在裹挾着人不斷前進。

夜裡涼風送爽，驚覺秋意已至，在雲塵盫閑躺半年有餘的素賢人，今晚突然夢到了久遠之事。

沒來得及細細回想，内室的門就被素續緣敲開，來人一身藍色衣袍，步履從容，頭發以冠束起，眉目舒朗溫和，與素還真類似的一對漩渦眉，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看到素還真醒着，而正對床鋪的窗戶則開了一條小縫，素續緣心知怎麼回事，走過去将窗托撤下，又點燃一盞燭火，把藥碗輕輕放在桌案上。

素還真不斷把眼前人和夢中進行比較，這麼多年過去，續緣的身量抽條了許多，行事風格也更穩重了，當時的續緣還能趴在他肩頭哭，現在怕是……

“爹親，爹親？”

素還真回神，素續緣已經來到他的床邊，“爹親，藥已煎好，再有最多不到一個月，就可以下床簡單活動了。”

“續緣，辛苦你。”

天龍重生，白蓮染血。

引靈山一役驚心動魄，素還真被天策真龍逼得差點魂歸九泉，憶秋年把人從天策真龍刀下救走，素續緣聽聞噩耗趕去寒食草堂，素還真身中劇毒，筋脈爆碎，一朵白蓮變血蓮。

饒是見慣大場面的舒石公，面對這朵“血蓮”也有些束手無策，可素還真傷勢浩大，冥冥中又似有神明庇佑，劇毒在距離心髒一線之隔就再難寸進，筋脈似得了某種力量滋養，使之強韌不斷，生生不息。

舒石公大感意外，并将此結論告知素續緣，素續緣将垂挂于父親腰封上的一條棉繩取下，那裡本該挂着一枚玉質的平安扣。

近來素還真的情況漸有好轉，寒食草堂又多生事端，舒石公便建議素續緣帶素還真回雲塵盫繼續休養。

看着素還真把藥飲完，素續緣給他收碗、蓋被、吹熄燭火，素還真注視着兒子忙碌的背影，腹中似有萬千感慨，不知從何說起。

素續緣察覺到素還真的視線，“爹親，可還有其它事情要交待？”

“……并無，夜色已深，你也早點休息吧。”

“續緣還有些藥材要整理，爹親先睡下，明日舒石公前輩還要上門，檢查你的恢複情況。”

“好，好。”

“另外，秋涼破暑，暑遲遲未去，爹親夜晚切忌貪涼，凡傷寒之病，多從風寒得之，入裡則不消。”

“……好，好。”

素還真，素賢人，現在反過來，會被兒子教育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