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藏劍海雨停了。
這天一大早,系統滴滴聲便響個不停,蘇雲總算想起自己還有個隻完成了三分之一的限時任務:即與納蘭錯一起散步、釣魚、賞花燈。
其中散步先前趕路時便完成了,如今還剩下一起釣魚和共賞花燈。
雖然蘇雲對“納蘭錯突然回來”不抱任何希望,也不很在意任務失敗後系統會如何折磨她,但她思量一番,還是冒雨去買了些吃食和一些做花燈的材料。
拜托,今天可是中秋哎!
不吃點好的,怎麼對得起她這些日子的陰暗扭曲?
于是蘇雲一反平日裡的摳摳搜搜,隻留了一次進出傳送陣的靈石數目,其他的全花了,若非返程時搭上了好心人的順風車,隻怕還沒回來就要被人截道然後露宿街頭。
哦,這好心人便是蘇雲先前與納蘭錯在那家口味别具一格的店裡遇上的那個妖修。
他出現的時機甚妙。
彼時蘇雲正提防着一直跟在後方的一夥人,轉頭就撞上了這妖修的胸膛,對方一番掃視,也察覺到了蘇雲似乎處境不妙,于是主動提出送她一程以報贈飯之恩。
自有了肉身後,蘇雲便買了基礎功法自行修煉,但到底實力低微,有人相送,蘇雲自然求之不得。
為避免不必的麻煩,蘇雲隻讓妖修送到了藏劍海斷崖邊。她分出最貴的一盒糕點道謝,妖修推辭再三,最終拗不過她的堅持收下。
蘇雲不敢将人帶回浮台坐坐,好在妖修也沒什麼興趣參觀她如今的居所,道了一句“舉手之勞”便施然離去。
蘇雲确定四周無人後才回到浮台。
看着眼前一堆的吃食和材料,蘇雲心裡嘀咕着:若十日後納蘭錯再不出現,她就得喝西北風了……長舌整日在這蹭吃蹭喝,似乎不是很想去找自己的主人。
但想到今日是任務截止日期,蘇雲很快将諸多煩惱抛到了腦後——
釣魚這事還算簡單,左不過她在外頭那小潭邊釣上整夜等人回來,但賞花燈,沒有花燈怎麼行!
蘇雲一開始便打算自己做。
時間有限,花燈數量上自然有所縮減,反正賞十個也是賞,賞百個也是賞……一個,應該也行?
這麼一想,蘇雲便動起了手。
雨稀稀疏疏要停的時候,她正叼着個月餅,借着微弱的燭光,準備照着圖紙步驟将宣紙裱糊在花燈骨架上。
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突然響起,将她吓了一跳。
“誰?”
敲門聲驟然止住。
風雨聲漸歇聲傳入耳,蘇雲等了半晌,依舊沒等到人推門而入,不免感到疑惑:岑秋閑說過,她那血至少要一月才有結果,這個時候應該不會來找她。
那會是誰?
莫非那妖修去而複返,找到了這裡?
蘇雲皺起眉。
她看向簍子裡睡得正香的長舌,輕輕放下手中竹架和被竹條戳破的宣紙,将這不知是第幾次的失敗品擱到一旁後,悄摸撿起掉在衣袍上的月餅,起身去開門。
門外黑影高大,身形與那妖修确有幾分相近。
……他怎麼進來的?
“吱呀——”
蘇雲一邊思量一邊随手拉開門,還沒來得及看清形勢,那道高大的人影就朝着她倒了過來,一同撲來的,還有濃重刺鼻的血腥味,差點将她當場送走。
眼見那人影就要将她壓到身下。
說時遲那時快,蘇雲朝旁大步一跨,那高大人影便錯過她,結結實實砸到了地上。
“砰!”
人影倒地。
借着微弱的天光,蘇雲可瞧見他後背的衣衫破損極為嚴重,掀開一看,底下有着一道極長的傷口,從左肩肩頭直跨至右後腰,好在這人沒傷到骨頭,隻受了皮肉之苦。
蘇雲看不出這傷是什麼武器造成的,卻眼尖瞥到對方耳後有一枚小痣,将人翻過來一看,當即驚訝出聲。
“……納蘭錯?”
她還以為是那妖修。
“……你?”
納蘭錯渾身濕透,臉色蒼白如紙,聞聲隻撐起眼皮看了眼蘇雲,一手捂着心口,臉上神情冷淡,半命令半威脅地開了口:“給我處理傷口。”
蘇雲:“……哦。”
這語氣,她還能見死不救咋滴?
不過他如今受傷,倒是個刷好感度的機會。
但見納蘭錯躺在原地半天分毫未動,大有就地解決之勢,蘇雲隻好将人半拖半抱地弄到隔壁屋床上,随後又折返回自己的房間,将可能用上的東西搜羅到一起,端着燭台快步走過去。
“嗒——”
蘇雲一進門,冷意便兜頭而下,随之而來的,是一股強烈的殺意。
要不說反派是變态呢?
隻這一會兒的功夫,納蘭錯便半靠在床頭,也不知是不是在外殺紅了眼,那對掃過來的眸子此刻充滿森寒殺意,如同一頭誓死不屈的困獸,帶着嗜血的瘋狂。
蘇雲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目光,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狼狽的納蘭錯。
她腳步不停,頂着那能吃人的目光,一步步上前,而後将東西擱在床頭,問道:“仙君到底還要不要我幫忙?”
殺意微減,但納蘭錯沒說話,似乎在調節情緒。
蘇雲去打了盆溫水回來,見納蘭錯還是毫無反應,象征性問一句:“那我開始了?”便上手準備扒衣服。
“啪!”
納蘭錯止住了蘇雲的動作。
他一手将蘇雲雙手反剪至身後,一手狠捏起蘇雲下巴,逼迫她不得不看向自己。
蘇雲:“?”
他抽什麼瘋,身下床單被血浸濕看不到?
燭火搖曳,美人如雲。
如此近的距離,納蘭錯能清清楚楚看到蘇雲眼裡的自己——眉間一絲血線若隐若現,衣袍染血形容枯朽,當真有幾分瘋魔的意味。
哈。
他這樣的人,合該在出生時早夭而死,合該在叛宗之後被人殺之後快,如穴居在沼澤陰暗處伺機而動的毒蛇,不是誰的善心都能喚醒他那少得可憐的良知……
“蘇雲。”
納蘭錯突然喚道。
下巴仿佛要被人捏碎,蘇雲忍着痛意,盡量放輕聲音道:“在的。”
【目标狀态不佳,請宿主盡快救治。】
任務提示音一道接一道,腦瓜也疼得要裂開來……不管眼前這人抽什麼瘋,再這樣下去,蘇雲隻知道自己恐怕會忍不住先發瘋。
納蘭錯完全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嗎?
那麼多的血在眼前白白流掉,對如今得拿血救人的蘇雲來說無異于一場心理摧殘——這人都在幹些什麼啊啊啊啊!什麼時候了,還跟她在這玩威逼利誘和恐吓的戲碼,血條厚暫時死不掉也不是這麼作的啊!
“你可看清楚了……”
望着眼前愚蠢而不自知的女子,納蘭錯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
“你眼前這人心腸歹毒,手下亡魂無數,身上罪孽千重,乃是背信棄義、翻臉無情的涼薄之輩,哪怕今日你有恩于我,也難保他日我不會一劍殺了你——即便如此,你也要救?”
“……”
一劍殺了她?
蘇雲心頭微妙。
就目前得知的劇情來看,納蘭錯後來确實是一劍送她歸西了……問題在于,事情是怎麼發展到她嫉恨上謝衣那一步的?她尋思眼前這人不人、鬼不鬼的納蘭錯自己絲毫不動心啊,何來嫉恨一說。
至于納蘭錯提到的那些“負面品質”,蘇雲完全不關心。
如今在話本裡做壞人還是有門檻的,這些東西聽着吓人,放到反派身上再合理不過了。
“蘇雲。”
女子臉上并無懼意,甚至有些走神,納蘭錯不禁眯起眼。
“我在與你說話。”
他的力道加重,蘇雲被掐住下颚,疼得直皺眉,但她還是扯唇,顫聲道:“顯而易見,仙君與我‘相談甚歡’。”
“……回答我的問題。”
納蘭錯薄唇微抿,目光卻停頓在對方眼角,當即一怔。
她……
哭了?
于是即将說出的“為何要救我”到嘴邊變成了:“你哭什麼?”
蘇雲亦不知這淚怎麼就飙了出來,隻是看着納蘭錯那張臉心生了下歹念,就感覺鼻子蓦地一酸,緊接着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噼啪噼啪往下掉。
如此天賜良機……
“為何不救呢?”
蘇雲接過話反問道。
在納蘭錯的注視中,她的雙眼漸漸變得通紅,嘴唇嗫嚅着,似乎要将所有委屈獨自咽下。
“仙君那日不是說了讓我跟在身邊不得離開半步?如今又是丢下我一人在這十餘日、歸來後又是狠言厲語相向,莫不是嫌棄我不是清白之身,想要趕我走?”
納蘭錯:“……”
納蘭錯的沉默震耳。
他還沒想明白這莫名的指控從何而來,蘇雲已然悲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