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了。
連頭像都變灰了。
小許的手離開鍵盤,喪氣地靠在椅背上,懷疑人生:“淩隊,我是不是哪露餡兒了?白忙活一場……”
淩途錫捏了捏他的肩膀:“你做的很好了,是對方警惕心比較高,再想辦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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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何瀾和療養院的兩位老人相約會面的日子,他準備好了一疊自己的畫,一套文房四寶,還有兩盒上等的茶,這會兒都放在客廳茶幾上。
昨晚的大風刮來一場泥漿雨,這會兒雅久和老倪正在洗車,他坐在沙發上等,眼神卻一直盯着供桌上方的何威宇。
那天,淩途錫的分析對他觸動很大,不管何威宇對自己這個曾經被他抛棄的兒子懷着怎樣的情感,但事實就是,他想把一切留給自己,還在努力保證自己的安全。
老年何威宇形容幹癟卻氣勢逼人,他盯着那張麻木的死人臉看了一會兒,還真看出了幾分自己的樣子。
這就是割不斷的血緣嗎?
他自嘲一笑,把目光落回面前那疊畫紙上,最上面一幅正是這兩天新畫出來的那支瓶子。
一支提梁瓶,镂空的橫梁缺失了一塊,斷裂的鎖鍊耷拉在一旁,瓶體表面布滿銅綠,紋路裡的泥土甚至都清晰可見。
這幅畫的每一個細節都刻在了他的腦子裡,尤其是,這是他第一次拿畫筆那次畫的東西,時隔數年的第二次創作,依然駕輕就熟。
這是他的天賦,專心研究過的人或物,每個細節都能做到過目不忘。
那天,他跟阿祈趁爸爸不在家,第一次摸進他上鎖的地下室。
裡邊的燈光很暗,陰冷的空氣中帶着一股難聞的腐朽氣息,四壁都是裸露的泥土,一排排的架子上鋪着厚厚的灰塵,幾乎都是空的。
一支造型奇怪、布滿銅綠的瓶子孤零零擱在架子上,被昏黃的燈光一照,死氣沉沉地投下一團朦胧的影子。
阿祈看了一圈,什麼也沒找到:“切,什麼啊?沒意思,走了!”
他蹦跶着往樓梯去,卻發現阿瀾沒跟上。
阿瀾站在那個架子旁,因為瓶子放得高,十二歲的他不得不踮着腳,伸長脖子看。
“阿瀾,你怎麼了?快走啊?”
“我喜歡它……”
阿祈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快走吧!一會兒爸爸回來我們就慘了!”
正出神的阿瀾一驚,被他拉着走了,上樓時還戀戀不舍地回頭看了那瓶子一眼。
回到房間後,阿瀾再也無法平靜,滿腦子都是那個富有神秘氣息的瓶子,他從抽屜翻出兩張紙,試着畫那個瓶子,想把它通過這種方式保留下來。
窗外有清脆的鳥叫,還有阿祈“砰砰砰”的鑿擊沙袋聲,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整整一個下午,終于畫出了讓自己滿意的。
他将那張皺巴巴的紙舉到面前,開心地笑了。
“你畫的?”身後忽然傳來渾厚的男聲。
阿瀾吓得一哆嗦,手裡的畫紙滑到了地上。
“爸爸……”
男人過去撿起紙,看清楚之後愣了愣,随即表情緩和下來,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寸頭:“偷去地下室了?”
阿瀾渾身緊繃,垂下眼睛:“對不起……”
男人卻并未動怒,而是誇獎道:“畫的不錯,我給你找個老師吧?”
阿瀾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男人把畫還給他,問:“願意學嗎?”
阿瀾捏着畫,垂着的頭輕輕點了點,眼眶酸酸漲漲的,沒忍住,眼淚“吧嗒”掉在了畫紙上。
他哽咽着說:“謝謝爸爸。”
從那時起,他決定什麼都聽爸爸的,哪怕是他要自己去死,自己也要毫不猶豫地去。
……
“瀾少爺,車準備好了!”雅久的招呼聲打斷他的回憶。
半小時後,他們再次來到療養院,周恒不知道他今天要來,沒在院裡,這倒是省去了他不少寒暄。
昨晚下了雨,草坪濕漉漉的,上次兩位老人下棋的石桌石凳被沖得發亮。
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他們找到了單寒的房間,他的房間跟羅敏滬的挨着,這樣的天氣,他們正窩在房間裡喝茶看報紙。
羅敏滬大喜地把他讓進屋:“小何,我還跟老單打賭你會不會來,你小子還挺守信用!”
何瀾笑着遞上茶盒:“哪能失約呢!”
“喲,普洱!破費了破費了!”羅敏滬客套客套就收了。
單寒從老花鏡上方看了看何瀾:“來了,坐吧!”
何瀾将一盒子筆墨紙硯放到桌上:“單伯伯,這是給您的!”
他故作欣賞地環視了一圈古色古香的房間,最後目光定格在牆上的一副水墨畫上,笑着說:“單伯伯果然愛好風雅之物,那我這套硯台是送對了!”
單寒打開盒子看了看,遇到了知音似的,顯見地高興起來。
羅敏滬對着年輕人再次刮目相看:“不錯,懂得投其所好,有前途!”
何瀾笑眯眯的:“我這身體可不敢奢望什麼前途,隻想跟兩位伯伯學着陶冶情操!”
接着,他有些發窘地攥緊了手裡的提袋,以退為進:“看到單伯伯屋子裡這些東西,我都不好意思把自己畫的東西拿出來了。”
“沒關系啊,拿出來看看!”
單寒伸出手,何瀾“隻好”把那疊A4紙掏出來遞過去,顯得很不好意思:“這是我畫的,跟您的一比,簡直就是小孩子塗鴉!”
的确,在磅礴大氣的國畫面前,他的圓珠筆畫更像是鬧着玩,這是天然的鄙視鍊,畫的再好也沒用。
單寒果然有些興緻缺缺,但不忍心打擊小朋友,還是耐心地一張張看下去,随口點評幾句。
可當他看到那張提梁瓶時,突然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擡起頭:“你這是臨摹的?”
“嗯,是呀!”何瀾點頭,“腦子裡突然蹦出來的,忘了在哪個博物館見的,就趕緊畫下來了。”
“博物館?”單寒顫抖着聲音站起來,“快想想,在哪個博物館?”
何瀾想了想:“反正是國外的博物館,去的時候還小,記不起來了。”
單寒摘下老花鏡,眼睛發直:“這……”
羅敏滬追問:“老單,你怎麼了?這是什麼東西啊?”
單寒看了他一眼,脖子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是……我不會記錯的!這是二十年前在黃河下遊出土的文物,那年水土流失嚴重,不得不對一處遺址進行保護性發掘,那批一共出了十幾件器皿,這是最完整的一件,但在運輸過程中不翼而飛,原來是流到國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