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母見她沒有說話,沉默了一刻。
邵也在餐桌下輕輕拉了韓自然的手――
天冷,自然,多吃點。
韓自然望着他夾過來的一塊排骨,擡眼看着他,他給了她一個支持的眼神。
她點點頭。
眼尖的邵夫人肯定沒有錯過這一幕。
她莞爾一笑,不快不慢的說――
邵也說韓小姐已經有了我們邵家的孩子。其實這本應該是件好事,可是,我知道,你們年輕人就是幼稚。誰沒有年輕過,雖然我年輕時也做過不少荒唐事,可是韓小姐年紀這樣輕,事業也正起步,我們邵家曾經雖然繁華,可是正如你所見,房子已經被查封,該被拿走的東西一樣也沒有留下。孩子的爸爸犯了法,全家人一點辦法也沒有。我這身子骨,繁榮也經曆過,到老了,凄凄慘慘也受了半隻腳進棺材的人,也不在乎些什麼了。可是韓小姐不同,韓小姐的母親有着改善命運的追求,韓小姐也自然也該不落人後才是。
韓自然耳朵聽着她說出這番話,心裡猶如群蟻啃食,一會冷一會熱。
她看了一眼邵也,沒有說話,他也隻是低着頭,飯并未動。
半晌,她鼓足了勇氣,放下了那雙要擰出汗的筷子,慘然擠出一個微笑――
謝謝伯母提醒,晚輩知道。感謝今晚的招待,自然還有别的事情,就不打擾您了。邵也您陪着伯母,晚點我們聯系。
看到韓自然要離開,邵也立刻起身拉住她――
媽,我們自己的事情自己會處理,您今晚确實有些過分了。
邵夫人眼睛突然瞪大――
我過分,你的父親現在生死未蔔,你帶些阿貓阿狗回家來讓我心煩意亂,還有野種,你說我過分?邵也,你太讓我失望了!
她說着摔了一桌的碗筷――
老張,老張,扶我進去,我要醫生!
一團混亂。
等到邵也把病母安撫好,他發現韓自然已經出去了。
他趕忙跑出來。
黑暗裡,他看見一個瘦削的身影隻穿着毛衣,大衣也沒有披按了鐵門開關,正要走出去。
他立刻跑回去,拿了大衣,開了車,追過去。
胡同裡已經積了很厚的雪。車子幾乎開不動,發動機吃力的咆哮,兩邊的積雪撲窣窣往兩邊撲騰,邵也狼狽的在原地寸步難行。
燈照着前面,透過車窗,他看見不遠處韓自然也深一腳淺一腳踟躇難行。
韓自然感覺到風刮過自己的身體,沒有拿大衣,落雪在身上好像要冷得結了冰一樣。她呼吸一口,雪花飛進她的唇她的鼻,她的手指頭摳着結冰的牆,竟然感覺到了一點踏實的溫暖。這麼一條窄窄的胡同,她不知道終點何時才能看見。
她知道邵也在後面,可是她不想回頭看。突然高跟鞋陷入深深的積雪,她站在原地,真想質問上帝,你到底要她怎麼樣。她半蹲下身來,努力又似乎徒勞的拔着高跟鞋,另一隻手扶着牆,她折磨的用指甲摳着胡同牆,一點一點的磨,這樣的寒冷,冷到連疼痛也無知無覺。
邵也看見韓自然停住了蹲下來,車子也漸漸發熱足夠在一指深的雪地裡小心的前行。
把車子停在巷口,邵也走下來,走回去一把拽住韓自然――
你在幹嘛,跟我回去。
他看見韓自然的嘴唇已經凍得發青,她臉上還在留着眼淚,滿天飛舞的雪花撲到了她的臉頰,邵也分不清那是落雪樸面如滴雨還是她正淚如雨下。
自然,别跟我媽計較。她老人家,身體又不好,你不要往心裡去。
韓自然望着他,失神的點點頭。
邵也把從家裡拿出來的衣服披給她披上。然後攏攏她的頭發,想要親親她的鼻尖,卻被她躲開。
韓自然像睜着雙眼,卻像是去知覺的琉璃娃娃一般。
放開我。她哆嗦着說出這兩句話。
邵也不放,她執拗的擡起胳膊,露出一雙指甲被磨的亂糟糟的凍僵的手,要努力掰開他那雙溫暖卻不能夠握着的手。
邵也站在雪地裡,寒冷的刺痛和心裡的左右為難讓他莫名的有些煩躁。
不要鬧了,韓自然,跟我上車,我們不回去了。我媽是老人家,愛唠叨兩句,不要跟她計較。等我們把家裡的事情處理完,我會想辦法讓她接受我們的。何況,你現在還有着孩子。自然,跟我走吧。
韓自然擠出一個慘然的笑,她直直的望着邵也――
我不計較邵伯母,你不用擔心。我本來就是阿貓阿狗有娘生沒爹教,我要計較些什麼呢,你說呢,邵也。
她一邊說着,滾燙的淚水從眼眶流出,流到嘴角恰逢寒冷的六芒星體冰晶落下來又被融化。
邵也,我們分手吧,我們不适合。
還有你放開,讓我一個人走。
你跟我上車,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韓自然?!邵也也有些生氣了。
她不做聲,靜靜立在原地,低着頭哭泣。
邵也也有些生氣――
你是不是以為我非你不可,韓自然,所以你才這麼跟我耍性子。我再問最後一次,跟我上車回去。
回去,回哪去,去高攀您這樣的家庭,飛上枝頭嗎,呵呵。
韓自然站在原地笑得凄慘。
你是在發神經!
帶着怒氣的一把把車門關上,邵也把韓自然一個人留在那裡,發動車子,快速的出了巷口右拐離開了。
韓自然抱住自己,蹲在地上,她哭着對雪地對頭頂的槐樹枝說――
我理解你們所有人,可是誰來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