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差不差,”大夫面帶喜色地摸摸胡子,“老夫過來的時候瞧見莊主這幅模樣,心都涼了幾分,沒想到莊主是真的福大命大啊……!老夫這就開幾副藥,讓莊主好生休養一段時間,後續事宜,建議還得找那位神醫觀察。”
時老莊主老淚縱橫,激動地拽着司徒臻遠的袖子道:“我就說我的卦沒算錯,就該去找兒媳婦啊!!”
“兒媳婦?”司徒臻遠不知前後,驚奇挑眉,“老莊主這是給阿将說了媒,好事将近了?”
“快了快了。”時老莊主喜極而泣,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往時将床上撲去,時家幾姐妹也終于反應過來,難掩欣喜,相互擁抱落淚。
司徒臻遠看時将無礙,時家人又沉浸在驚喜中久久不能平靜,便識趣地早早告辭,趕去把時将托付的藥送給南宮就。
時将也到大婚的年紀了啊。司徒臻遠打心底為時将高興,就是不知迎娶的是哪家的千金呢,難以想象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時将居然答應娶妻了,屬實趣事一樁,下次見面必須再同時将八卦一下。
…
時将恢複得很快,就像睡了一覺一般,難得躺了兩日便醒了。
時家大姐時雨正坐在茶桌邊繡手帕邊守着幺弟,見幺弟醒來,連忙過去将幺弟扶起,又吩咐下人把藥湯熱一熱端上。
時家這代的孩子中,唯有幺弟一人适合修命,給了其他姐妹選擇命運的自由;也唯有幺弟一人身子羸弱,偏生年紀輕輕便要肩負百曉山莊的重擔。舊時幺弟卧病在床的次數多,都是娘親在旁守候,後來娘親過世了,幾個姐姐便自覺接任這項工作,當作是無法給予幺弟分擔重擔的補償。
時将将湯藥喝完,緩了緩嗓子,問道:“大姐,你怎麼回來了?”
時雨比時将足足大了七歲,早在幾年前已經嫁做人婦,平日鮮少回山莊,見幺弟驚喜,柔柔笑道:“你忘了嗎?白玉與時家相連,白玉一碎,時家血脈都能感應得到。”
時将的耳尖稍稍紅了一角,頗為慚愧地對大姐道:“抱歉,這次确實是我太魯莽……”
“怎麼還害羞上了?大姐早就盼着回家,這次也算是因禍得福,今年大姐就待在山莊過年了。”時雨拍拍時将的背,沖時将打趣,“隻是大姐真的很好奇,我那神算幺弟怎麼會有讓自己落入危急的時候?”
時将聽完不止耳朵變紅,連臉都開始泛起紅暈來。
“我……”
時将在腦中斟酌了一番,語氣忽然罕見地染上迷茫:“大姐,實不相瞞,有件事,我想向你請教。”
時雨一聽這話,心中隐約猜到時将想問什麼内容,笑意更濃,幹脆取了把椅子過來坐到床邊,道:“是什麼事情将你難倒了?”
時将将雙唇抿了又抿,才遲疑道:“我……遇上一個很奇怪的人。他說的話很奇怪,修的道很奇怪,做的事也奇怪,他已經奇怪到,一切世間可以定義為‘荒唐’的事在他身上出現,似乎都變得合理起來。”
“我原先總是能輕易看穿很多人的心思,可我卻看不穿他。以往,我對他人的命運從來不感興趣,這一切對我來說都很無趣,可我卻對他的命運感到好奇……我從前從未見過這個人,他卻似對我一見如故,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自作主張承諾要救我。”
“我像是一棵奄奄一息的樹在等待着枯萎,他人望見我,或是憐惜,或是憐憫,或是敬畏,又或是嘲笑。這人望見我,卻似一隻拼盡全力的鳥,每日銜着一星半點的水将我澆灌,愚蠢至極。”
“大姐,我覺得這一切都十分奇怪,我覺得他奇怪,我也覺得這麼關注此人的我奇怪,這究竟是為何?”
時雨稍微有些訝然,但又很快将這情緒壓下,柔聲道:“你已經将自己比作樹,将那人比作鳥,那你應該知道,每隻小鳥或許都有自己喜愛的樹,認為那樹便是她的歸宿呀,這不過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時将聽後,卻是輕輕蹙眉,又道:“非也。我從不認為自己會成為任何人的歸宿,亦不認為我他有把我看作歸宿。他給我更多的感覺是不屬于這兒……這片森林。我甚至覺得,他不知哪天就會忽然心血來潮,張開翅膀,一下子就飛到我永遠都見不到的地方。”
“我在遇上他的事情時總是難以冷靜應對。我并不惶恐他離去,隻是我想,為他做點什麼事,讓他離去後偶爾會想起曾經遇過這麼一個人。”
“年幼時,我為自己算過一卦,我的命定之人,恐怕還要經曆數個因果輪回,才能與我相遇。”
“我的卦象不會算錯,我的命定之人,現在可能還是一縷遊魂,可能是某座山谷中的一朵花,可能是海中暢遊的一尾魚,但總不會是這隻認錯樹的鳥。”
“我不認為自己會為此動搖。”
“所以我才不知如何是好。”
時雨靜靜聽完,心中想到時将的體質,大概也明白了為何時将會困惑。
“小時候,我們偷偷帶過你去逛上元燈會。”時雨忽然語氣輕松地開始說起另一件事,“那時我們四姐妹在燈會中為先去哪條街逛吵了一路,誰都怕趕不上自己想玩的攤子,鬧得不可開交。最後實在吵不出結果,便将你拖出來,讓你來決定遊玩順序。你還記得你一開始是怎麼選的嗎?”
時将不知大姐為何突然提起舊事,點點頭道:“記得。我将怎麼選最合适算了出來。”
時雨噗嗤一笑,道:“對,你居然當場就開始算卦,說是交給上天決定,小小年紀,說話跟老頭子一樣,哈哈~可這卦象算出來了,我們還是誰也不服誰!”
時将回憶起當時的情景,扶額道:“我的幾位姐姐們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竟都說自己不信天命,非要我自己選。最後我隻能真的按自己最感興趣的路線走,還沒玩多久,便撞上出來找人的下人,五人全被抓回山莊罰緊閉了。”
時雨的柳眉微揚,問:“那你開心嗎?”
時将無奈地搖頭笑道:“雖有遺憾,但開心。”
時雨笑得更溫柔,點頭道:“你看,沒有順着天命走,也可以很開心。”
時雨又道:“你啊,有時候将天命看得太重要,身上背着的重擔都快把人壓垮了,所以總是會将那條不順天命的路忽略了去。”
時将眼中微動,久久無言。
直至精英将妙行觀的傳信送入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