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後,棠璃在茶幾下的常用藥盒裡面翻出了鹽酸舍曲林。她看了一下藥物說明書,這是一款用于治療抑郁症和焦慮症的藥物。
預感被證實,她的心頭像壓了塊岩石,堵得她呼吸不暢。
冬音這兩年,到底怎麼熬過來的?一個人在暗無天日的房間裡,靠快餐勉強度日,多次生起自殘的念頭,隻能借助藥物帶來的短暫理智和殘餘的求生欲與之抗衡。那副地牢一般的光景,棠璃無法想象。
棠璃焦慮地抓搔着頭發,從客廳走到主卧,最後在書桌前站定。
她的視線被三層書架上擺放着的永動混沌擺吸引。
取下混沌擺後,棠璃伏坐在書桌前開始撥弄小球,看着小球搖擺劃出的弧度,聽着金屬質地的物體相撞時産生的獨特響聲,她陷入了第二輪沉思。
冬音說過自己曾經有過心障經曆,可棠璃沒料到有這麼嚴重,她那種打碎牙齒往肚裡咽的性格,就算在兩年前被盤問,想必也不會坦白說明。
冬音越來越像一團霧,讓她深陷其中難窺全貌的五裡霧。
要是自己不那麼沖動地離她而去,是不是能夠避免抑郁症複發?一想到緻使冬音舊症惡化的導火線是自己,棠璃就噬臍莫及。
棠璃盯着眼前的金屬小珠,逐漸泛起困意。臨睡前,冬音趴在書桌上撥弄混沌擺的模樣忽地映入了腦海。
稀裡糊塗地做了一串記不清内容的夢後,棠璃被房主人輕輕地拍醒。
“回來了怎麼不說一聲?”冬音好脾氣地問。
棠璃顧不上胳膊和腿的酸麻,立刻起身環抱住了對方,悶悶地說了聲“對不起”。
“發生什麼事了嗎?”
“鹽酸舍曲林。”棠璃念出藥名,“為什麼不跟我說你在吃藥。”
冬音并不驚訝,“是誰透露給你的?”
“那次去咨詢室,小竹跟我說你這幾年過得并不好,錄節目的時候心裡就很不踏實,怕你又隐瞞什麼,就沒跟你發消息直接來你家了。”
冬音笑歎了一聲:“其實那天你說要來我家,我就打算把情況告訴給你,但不是行程有變動麼,就沒說出口。既然你知道了,就沒什麼好隐藏的了。前兩年我确實因為抑郁症停了職,在家調整。不過你不用太擔心,這隻是間歇性的,控制得好跟無症狀沒什麼區别。”
“是因為我嗎?”
“你占部分原因,但不是全部,大部分跟我自身相關。”
“你說你之前有過心理障礙,實際上指的是抑郁症,對麼?”
“嗯。”
“我想了解你的原生家庭,願意說一下嗎?”
冬音說,她出生于被外人豔羨的“頂層”家庭,錦衣玉食,炊金馔玉,物質方面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她的母親冬曉琳是家裡的大家長,既管外也督内,對她和妹妹管教得十分嚴苛。
小時候因為學習成績不理想,輕則被怒訓,重則被體罰,關在幽暗的内室兩小時不能出來。妹妹冬霏不一樣,她的腦袋靈光,稍微學一下成績就能名列前茅,深得母親的喜愛。冬霏也因此輕視她這個長姐,經常給她使絆子。
抑郁症是漸漸積累而成的,最初症狀是面對數字、文字時産生的閱讀心理障礙。那時候她沒有意識到這層因素,一味地覺得自己愚笨,所以花費大量的時間學習,可是依然趕不上冬霏。
長大後,母女三人的關系也是如此。冬音是家中話語權最輕的一個,替家族打理生意時,強制分配到的工作也是最次最雞肋的。後來那些企業能夠枯木回春,跟冬音的付出與見識脫不開關系。
“要說家中跟我關系最好的,就隻有姥爺了。他私底下跟我和我媽說,第三代掌舵人的權位要交到我的手裡,我一想就覺得不妥,就算母親勉強答應,可又怎麼讓我那個争強好勝的妹妹服氣?所以我很幹脆地棄權,專心做我的本職和副業。”
“我沒料到母親會因為一時的風波,痛下狠手整垮我主控的那幾家公司。我想跟她談談,她卻不見我的面,還傳話給我的妹妹說要斷絕親子關系,”冬音慘慘地笑了笑,“其實相較于隔空打牛和冷暴力,我更希望她像以前痛斥我一頓,起碼能證明,她還挂念我。”
“我說的這些,你信麼?”
棠璃輕柔撫了撫她的背,“我信。”
“不要同情我哦,我沒什麼值得你同情的。這世界上遭遇比我慘的人多得很,我跟她們比起來就像是無病呻吟。”
棠璃無從置喙,隻覺得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沉重如沙。良久,她說:“我覺得你的姥爺應該是看中了你的學識和性格。學習是長期的事情,應試能力在深厚學問面前不值一提。冬音,你不聰明,但你有智慧。”
“謝謝姐姐安慰我。但是呢,我不認同姐姐說得最後一句話,我覺得自己就是很普通的人。頂層資源能夠把一個乞丐塑造成紳士,也能把一個資曆庸常者喂養成天才。”
“好了,我不管你是庸材還是天才,學問比我深,這就說明你厲害。”棠璃賭氣似的補了一句,“不接受任何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