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看,”柯躍塵被他三言兩語問懵了,“她這不是沒事嘛。”
“那是你運氣好。”
運氣好?難道不是技術好?
“總之人沒事就好啦!其他的不重要。”
“所以你不在意那些人的看法?”
柯躍塵知道易壘指的是剛剛那些質疑他救人的聲音,不明就裡的人會覺得他這樣做完全沒必要,尤其躺在那裡的還是一個女生。
然而他腦子裡卻忽然出現那天在宿舍門口,易壘慢吞吞說話的場景,禁不住又動了戲耍他的心思,于是一本正經地說道:“在意。”
那人眉頭皺起一絲疑惑,柯躍塵心滿意足地看在眼裡,這才不緊不慢地補全後半句:“在意的話那我不得累死。”
易壘愣了一下,很快恢複鎮定。
“最後一個問題。”他不經意間往前邁了一步,目光直直逼過來,“如果再來一次,你會不會救她?”
“當然會啊!”
“即使你知道後果。”
“即使我知道後果。”
易壘停頓幾秒,才說:“果然是個傻子。”
誰是傻子?柯躍塵正要反問,隻見那人雙手一提,将相機和書一齊遞了過來。
“還給你。”
失而複得的感覺真好。
“謝謝你了,同......”陡然意識到自己又要說錯話,柯躍塵硬生生刹住嘴。
然後就聽見那人的聲音不遠不近地飄過來:“我叫易壘。”
走廊的光線比那天晚上明亮許多,這是柯躍塵第一次從他眼睛裡看到了不一樣的情緒,至于那是什麼,他卻說不上來。
滾了滾喉嚨,柯躍塵在心裡默默接了句,我知道。
他想問易壘是不是加入了外聯部,還沒開口,那人已經轉身消失在樓梯口,而他甚至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
這個人的動作好像永遠快自己嘴一步,真是豈有此理。
***
南京的冬天來得格外早,小雪剛過,氣溫驟降,早晚的風都帶着蕭條的冷意。
京審大學的小門正對一個叫做“小破街”的巷子,所謂的“小破街”,其實就是學生們可以近距離接觸校外美食的一個場所。
“小破街”确也名副其實——小到整條街大概500米就到了頭;破的非比尋常,雜七雜八的小吃應有盡有:集裝箱裡的奶茶、鐵皮棚子下的蓋澆飯、自制手推車上的煎餅烤串。
盡管又小又破,這裡依然是學校方圓五公裡内最熱鬧的地方,誰叫京審大學偏偏在這麼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呢。
在這天寒地凍的時刻,如果能路過某個鋪子,買上一個熱乎乎的烤紅薯捧在手心,暖手的同時解饞,一定能吸引不少羨慕的目光。
柯躍塵就經營着這麼一個鋪子。
這個鋪子坐落在一個位置絕佳的麻辣燙店旁邊,位于兩條巷子的交叉點,用現代交通術語來講,叫做十字路口。
但說是鋪子,卻委實有點誇張。
其實就是輛小三輪,上面放台烤爐,再備上炭火手套等工具,勉強組成個攤。
這些家夥什兒都是柯躍塵從鎮上淘的二手貨,沒花多少錢,唯一的麻煩就是收攤之後沒地方放。
好在麻辣燙店的老闆跟他聊得來,同意他把這一堆東西放在店後的小院裡。
每天早晨,附近的菜場會給麻辣燙店送來一車新鮮蔬菜,這其中就包含柯躍塵的一筐生紅薯。
幾天前他還在小破街一家文印社做兼職,轉行轉得十分徹底。
事實證明此舉十分有戰略遠見,這會兒七點剛過,最後一鍋紅薯已經出爐,等剩下的幾個賣完,就可以收工打道回府。
今天時間還早,回去還能倒騰一會兒相機,一想到這裡柯躍塵心情大好,低頭收拾東西的間隙,嘴裡哼起小曲。
他最近特别喜歡五月天的《如煙》,嘴裡自然而然也是這首歌的旋律,當哼到“書包裡面裝滿了蛋糕和汽水”的時候,恍然瞥見一雙鞋。
那是一雙黑色運動鞋,并沒有什麼特别之處,唯一打眼的,是鞋舌上那個似曾相識的白色标志——兩個背靠背疊在一起的“C”。
柯躍塵一秒反應過來,擡頭的瞬間對上一雙漆黑的眼。
易壘今天身穿黑色衛衣,頭戴黑色針織帽,衛衣領口露出一截高高的毛衣領子,額前耳後的頭發統統塞在帽子裡,堪堪露出一張幹淨冰冷的臉。
他雙手插兜,面目沉靜,就這麼望過來的時候,竟生出幾分睥睨的姿态。
一個瘦瘦小小的女生站在他身邊,眼睛水汪汪的,也看着柯躍塵。
“怎麼賣?”他問。
“沒幾個了,不論大小都兩塊。”
那人便伸出兩根手指,看上去像比了個耶。
保溫箱裡焦甜的香氣溢出來,柯躍塵挑了兩個最大的,用紙袋裝好遞過去。
易壘随着他擡手的動作撩了一眼,沒接,朝身邊揚揚下巴:“給她。”
柯躍塵側過身去,聽見女生小聲說了句“謝謝”,雖然好像不是跟他說的。
回頭時那人正遞過來一張十元紙币,準确來說不是遞,而是攤開手掌,把錢舉的高高的,這姿勢很像捧,但又沒那麼虔誠。
柯躍塵拿錢,動作不算快,把錢丢進盒子裡的時候,才發現手指沾到了烤紅薯的蜜汁,粘粘的,不知道剛才蹭到那人手上沒有。
他要回找他六塊錢。
早些時候麻辣燙店老闆來換零錢,柯躍塵把一堆零散的紙鈔全都貢獻了出去,這會兒盒子裡硬是找不出一張。
他隻好撿出六枚幹淨的硬币,碼齊了,夾在拇指和食指中間,再擡頭的時候,那人已經收回了手。
“找你錢。”
柯躍塵揚了揚手裡的硬币,說不出為什麼他不想叫易壘名字,也沒有用前幾次見面時那種熱切的語調,他覺得他們本就是陌生人。
“六塊。”
易壘卻站在原地,直愣愣看着,不為所動。
大概嫌硬币重?柯躍塵用手掂量了一下,确實有點,他隻好堆起一張不太情願的笑臉:“不好意思,剛剛紙币全被換走了,隻有這個。”
那人依舊原封不動地保持着站立。
沒見過這種上趕子給錢不要的,柯躍塵忽地有些煩躁。
他把硬币收回掌心,也學易壘剛才那樣把錢攤在手裡:“你再不拿,我就隻能再給你打包三塊紅薯了。”
這回,那人總算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