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躍塵睜眼的時候,屋裡是金黃一色的明豔。
落日的餘晖正濃,被透明玻璃反光折射,又經過白色紗簾過濾篩選,照進室内的時候,呈現出一種古典家具特有的厚重感——
沉靜,柔亮,安谧,明耀。
很像記憶裡那個金光閃閃的小木屋。
小木屋并非木頭做的房子,而是市區衆多老破小中的滄海一粟,平凡得如同莫愁湖邊的一粒沙,那磚堆泥砌的外表雖其貌不揚,但内裡卻藏着一顆“七竅玲珑心”。
屋裡目之所及都是木頭,從紋理分明的牆面,到光滑锃亮的地闆,到幽香陣陣的桌床沙發,就連邊幾闆凳都是藤條編的。
每當夜幕降臨,燈光齊聚,屋裡就像被蘸了金的畫筆描摹過。
而夜晚的卧室就算關着燈也是金色的。
點點星光下,那抹金不再是單純的色彩,而是波瀾的海,洶湧的汐,會讓汗水變得粘稠,會讓呼吸變得沉重......
夠了。
柯躍塵閉上眼,止住這脫缰野馬般的思緒,凝神片刻,翻身下床。
前腳剛踏出房門,玄關那邊突然“啪嗒”一聲,大門敞開,一人自外而入,和正從房間裡出來的人迎頭撞了個對臉。
易壘拎着花花綠綠的塑料袋站在門口,面色绯紅,發絲散亂,領口斜斜地耷拉着。
乍一看,是副風塵仆仆的狼狽樣,但不知道為什麼,大腦神奇地把這張臉跟半分鐘前那個紙醉金迷的畫面對号入座了。
愣了整整五秒,柯躍塵才從混亂中尋得一絲清醒,躲着閃着将目光挪開。
借着那點清醒,他搓了搓滾燙的臉,迅速将嘴角抿成下壓的弧度,臨了,丢下一個明嘲暗諷的斜瞥,拔腿就走。
眼下他看見那張臉就煩,希望姓易的識識好歹,主動離他遠點。
可惜易少爺眼瘸心盲,非但不走遠,反而狗腿似的跟過來,來到洗手間,也不管别人要幹嘛,上來就扳臉。
猝不及防地,柯躍塵被那人捏着下巴強行對視,目光躲無可躲。
這情形足以讓他掄起拳頭直接翻臉,然而自從早上那場烏龍鬧劇之後,他就暗暗下了決心,要在周小成的案子圓滿落幕之前,跟這個人心平氣和地相處。
心,平,氣,和——柯躍塵在心裡一字一句地默念,等心跳平複,深吸一口氣,認命地閉上眼。
下一秒,就被兩隻手硬生生掰開。
粗重的呼吸聲中,那人的臉像一軸徐徐鋪展的畫卷,一點一點出現在眼前——
先是一張微啟的唇,再是一縷汗濕的發,後是一雙深沉的眼,正定定地把他看着。
腦海中有似曾相識的畫面閃過,柯躍塵的臉在對方手裡捧着,心裡卻摸不清這人所欲為何,回了回神,才敢鄭重開口:“你......怎麼流這麼多汗?”
何止流汗,他的胸膛也是一片翻湧的山脈。
“跑回來的。”易壘說。
跑?
所以他沒開車?
而是擠得公交地鐵?
從這裡倒騰公共交通雖然不遠,但從門口那些紙紙袋袋來看,他開完會回來又繞道了菜場。
這個點外面人多車雜,走路都費勁,更何況是跑。
“飯也不是非做不可......”柯躍塵盯着那人腫脹的鼻梁,說不出心裡什麼滋味,“你不用這麼着急。”
易壘沉默兩秒,說:“不是着急飯。”
“那是着急什麼?”
他卻不回答了,沉了沉目光,放松手上的力道:“還有點腫。”
這麼興師動衆的,原來是在研究他的眼睛。
柯躍塵嘟哝了幾句沒事,将腦袋和視線一同收回,接著轉身面對馬桶,将行欲行之際陡然意識到不對——身邊還站着個紋絲不動的大活人。
他瞬間收起散漫的架勢,立正站穩,手捂小腹,做好掰持的準備。
沒想到易少爺這廂卻格外收斂,不等他下逐客令,就先一步轉向門口的方向,善解人意到出乎預料。
“砰——”,衛生間的門被合上,柯躍塵放下懸着的心,剛放松警惕,一個身影忽然鬼魅似的出現在身後,一把将他鎖在原地。
身體下意識的反應是躲,然而衛生間太小,兩具身軀完全占據了馬桶和牆壁間的通道。
腿腳施展不開,情急之下,柯躍塵隻能蛄蛹着往前傾斜,妄圖跟後面的人拉開距離。
然後他發現,此舉純屬白費力氣。
就在幾個小時之前,同樣的戲碼已經上演過,盡管那時候瞎着眼,但要論起境況,卻是此時更糟——
為了保持平衡,柯躍塵不得不将雙手撐在牆壁上,以至于在極短的時間内,無法阻止易壘的所作所為。
此刻他半條命在那人手裡,整個人軟到無法動彈:“你、你占我便宜......沒完了是吧......”
“我想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