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中,傳來了歌聲。
歌聲來自頭頂。
如此美妙,婉轉,純潔的歌聲,他聽得入了神。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背靠着什麼東西站立着,轉身摸索,啊,原來是樹。這裡是哪裡?
他也擅長唱歌,但他知道自己的水平不及這個人。頭頂的歌聲愈是美妙動人,愈是顯得他相形見穢。聽着聽着,一股惱火的情緒占據了他的心。
“啊啊,别唱了,閉嘴!”
然而樹上的人像是當他不存在一樣,完全無視他的訴求,歌聲依舊,根本不受打擾。
他企圖爬上樹,手腳并用,感覺已經爬了很高,那聲音依然沒有變近。
由于眼睛看不見,他不知道這樹究竟有多高,唱歌的又是何人。
他惱怒地大叫道:“别唱了!你在嘲笑我嗎?你以為你是誰?”
腳下一個不穩,周身傳來失重的感覺,他掉下去了。
世界重歸虛無。
這天,伯毅受翠羽囑托,到藥鋪去取訂購的藥材。
回去的路上,天突然下起雨來,他怕打濕藥材,趕忙找了個地方躲雨。
一個時辰過去了,雨一直沒有停下的迹象,伯毅擔憂地仰頭看天,心裡想着快到飯點了,要是不能及時趕回去,就得餓肚子了。
他發現距離他躲雨的屋檐不遠處的角落裡,堆滿了廢棄物,旁邊斜立着一個破爛的竹編鬥笠,他心想不如拿來避雨。
他冒雨跑過去,卻發現在鬥笠下方,有一個不同尋常的東西。
一雙慘白的小腳,沾了些泥土,上面有幾道細小的傷口。
伯毅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慢慢揭開鬥笠,一張猶如受驚小狗般的臉撞入眼簾。
“啊……”伯毅發出一聲低呼。
鬥笠下面竟藏着個小女孩!
女孩将小小的身子擠進廢棄物的縫隙裡,雙手抱膝,蜷縮着躲在鬥笠下躲雨。驟然失去遮蔽物,取而代之出現在面前的是一尊龐然大物,她緊張地張大了眼睛,身體瑟縮,嘴唇不住發抖。
“别害怕,我不是壞人,不會傷害你的。”伯毅盡量以和藹可親的語氣說。
不知女孩有沒有聽進去自己的話,伯毅又重複了一遍。但是女孩并沒有回應他。
伯毅繼續耐心地詢問:“你怎麼在這個地方?是跟家人走散了嗎?記不記得家在哪裡?”
似乎确認對方真的不會傷害自己,女孩不再發抖,但也依然沒有回應,隻是将頭枕在膝蓋上。
伯毅犯難,難道是個啞巴?還是說智力有問題?看她身上的衣服,不像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從髒污程度來看,維持這個狀态至少有三四天了,這期間她是怎麼度過的呢?
一般遇到這種情況,應該立即把人送到衙門,但他不想去衙門,就算路線相交也會選擇繞路。可又不能把孩子留在這裡不管,伯毅擔心她一個小孩子在外流浪會遭遇不測,萬一淋雨感染風寒怎麼辦?
思來想去,最後他決定把孩子帶回家。
“聽說這裡有很多野狗,最喜歡咬人。”他吓唬道。
女孩依舊無動于衷。
伯毅決定下點猛料:“我還聽說,這個地方晚上有鬼出沒哦,舌頭這——麼長,專門吃你這樣的小孩子。”
這下女孩有反應了,上半身騰地支起來,驚恐地盯着他。
很好。伯毅再接再厲:“你肚子餓了吧,跟大哥哥走,帶你去吃好吃的東西,而且我那裡有一個跟你差不多年齡的男孩,還有漂亮姐姐哦。”他對小女孩伸出手。
女孩無言地凝視這個對自己伸出手的人,像是在判斷是否要相信這個人,久久沒有動作。
直到伯毅感覺笑容都要僵了,慢慢地,一隻細瘦的小手輕輕放進伯毅長滿繭子的大手裡,幼弱的觸感,仿佛輕輕一捏就會碎。
伯毅的眼眶一熱。
女孩沒有穿鞋,伯毅讓人坐在臂彎裡,渾然不在意女孩身上的髒污。
“走啰!”
伯毅戴上鬥笠,把孩子和藥材小心護在懷裡,飛奔進雨幕裡。
“被騙錢就算了,這次又帶回來個小孩,不會是又被哪個女人給騙了吧?”
果不其然,一回到家說明緣由,翠羽又是一通數落。
雖然嘴上喋喋不休,但她還是立刻把孩子接過去梳洗上藥。小孩暫時穿着小紅的衣服,洗幹淨後竟然十分可愛,而且也不挑食,給什麼吃什麼,一碗米粥很快見底。
就是孩子的眼神有點木木的,怎麼問都不說話,是一名啞女。伯毅猜測或許正是這個緣故,她才會被抛棄吧。
而令伯毅和翠羽感到稀奇的是,小紅竟然一直在旁邊默默看着女孩,這孩子大多數時候都不見人影,很少會出現這麼長時間。
女孩吃完了粥,小紅立刻手腳麻利地添上一碗,放到女孩面前。女孩看了他一眼,靜靜地執起勺子喝了起來。
他們像兩隻初次相見,為了試探彼此而小心地互嗅氣味的小狗。
伯毅心中一暖,畢竟是小孩子呀,就算平時冷冰冰地像玩偶,遇見同齡的小孩,還是會産生好奇心。
翠羽讓女孩暫時和她住一間屋,好照料她。由于不知道女孩的名字,為了方便稱呼,伯毅臨時給女孩取名為小晴,雨過晴天的晴。
晚上,伯毅對雪銘說了這件事。雪銘倒是覺得家裡多一個人也無所謂,況且還是個可憐的孩子。
不過伯毅認為還是要盡快找到小晴的家人,盡管他猜測小晴是被抛棄的可能性比較大,可萬一她是不慎走丢的呢?
第二天,伯毅懇求翠羽去衙門問問有沒有人報官丢了孩子,自己則跑來跑去看有沒有貼出尋人啟事。忙活幾天,一無所獲。這件事隻好就這樣擱置下來。
兩個孩子倒是很快玩到一起去了,伯毅有時候看到他們飛快地從走廊跑過,好像在比賽誰跑得快。
小紅熬藥,女孩就在旁邊添柴加火,拉風箱。
小晴和他們一起吃飯,小紅是禦靈,一般不吃人類的食物,之前也從來沒上過飯桌,現在有時會在旁邊看小晴吃……
“真好啊。”
看着這兩個可愛、純潔、無憂無慮的孩子,伯毅時常會發出幸福的感歎。
一天,小晴抱着藥材跑過走廊,在轉彎時撞到一個人的腿上,摔倒了。
她擡頭望去,那是一個非常高大魁梧的人,帶着面具,穿着黑色的鬥篷,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
神秘人彎腰想要将她扶起來,翠羽搶先了一步。
“啊呀!怎麼這麼不小心。”翠羽責怪道,拍了拍孩子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還不快給客人賠禮道歉。”
神秘人立即擺手,從面具背後傳來嘶啞低沉的聲音:“不用。”
小晴依然按照吩咐乖乖鞠躬行禮。
翠羽道:“去吧。”小晴于是抱着東西跑開了。
會客室内,雪銘與客人相對而坐。
兩個戴着面具的人面面相觑,場面頗有些滑稽。
男子開門見山:“在下名喚花不問,今日叨擾貴府,是有一事相求。我有一位朋友近日卧病在床,情況很不好,希望您能跟我去他家幫忙診治。”
“生病應該找醫生才對,為何找我?”
花不問搖頭:“那不是普通的病。普通的治療手段,能試的都試過了,京城名醫,乃至是禦醫,都對我朋友的病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