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晴空如洗。
何盧青今日起得比往常要早,他迅速地用完飯就往私塾去了。此時還坐在木桌上吃飯的何父何母面面相觑——他們還在疑惑為什麼何盧青今天早上看起來這麼有精神,明明之前他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何盧青單肩挎着小布包,衣服簡樸卻一如往常地幹淨,布包也整理得幹幹淨淨。他大步跨出自家院門,臉上帶笑燦若驕陽。
何盧青家距離私塾較遠,但他一路上也沒碰見什麼人。這條路他早已走了許多遍,路上風景如舊——
屋舍,圍院,水井,野花。
遠遠瞧見秦随愈家的院子,何盧青站立了一會兒才轉向一旁的岔路口。他想到昨天秦随愈對他說過的話,心裡又多了幾分信心。
隻是可惜秦随愈沒有跟他一同上學,若不然他在私塾裡還會怕誰?
何盧青輕快地走到私塾門口,隻見木門大開。這私塾的木門也隻有在學生們還未到齊時才會敞開着,平常時候學究們都恨不能将這木門鎖死,而學究們想這樣做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學生們都太調皮了。
這時,門口也陸陸續續來了一些人。何盧青跟在另外兩位學生身後悠悠地走了進去。
忽然間,一聲口哨吹響——那是何盧青熟悉而又不喜歡的聲音。
何盧青倒是見怪不怪,準确說來他已經是第三次聽見這樣的聲音了。轉身望去,隻見院子西邊花壇小樹旁圍着三個與他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為首的那位正以一種似乎是天生倨傲的眼神注視着他。
以往何盧青大都是低頭走過不理會,一副息事甯人的好脾氣。
柳宵此時卻臉色微變,嚣張的神态漸漸消失——他看着何盧青站在原地以略帶不屑的眼神輕輕掃了他一眼,頗有一種瞧不起人的姿态。
何盧青的這種狀态不但被柳宵看在眼裡,他身後兩個小跟班也都有些不解。
這呆頭竟然敢瞧不起他了?
柳宵心裡有些落空。他再往那邊看去時何盧青已經走遠了。
站在柳宵身後的柳文總是喜歡故作聰明,他向前一步走到柳宵身邊說道:“宵哥,我看那人今天肯定有問題。”
“嘁。”
柳宵瞪向柳文:“你當我瞎?”
柳文又縮回柳宵的身後不敢說話了。
這座大宅院雖是翻新卻依舊保留着原有的格局,院中有水有樹又臨近竹林故而四處陰涼。宅院中房間很多,有的并列而設有的兩門相對。這些房間被曾經宅院的主人作卧室與會客之用,還有竈房與大堂等等。如今都被改造成為學生上課的講堂與學究休憩讀書的雅間。
私塾中學生衆多,講堂設立的也最多。每個講堂的布置都相差無幾,隻是名稱不同。
何盧青就在名為“玉志齋”的講堂中學習。他走進玉志齋中,講堂布局一如往常,二十八套桌椅整齊排列,桌上皆整齊地放着筆架硯台等學習用具。靠牆的那處地面上築起了一層長而寬的台階,台階上亦是放着一張木桌——那便是學究專用的講台了。所有桌椅的朝向都正對着那處講台,好似衆星捧月。
何盧青今天來得早,玉志齋内的人并不多。隻是有一位白面秀眉衣着幹淨的少年依舊端坐在木椅上伏案看書,他的年齡與其他人相差不大,可能還要更小一歲,但總有一種無形而又隐晦的東西将他與周圍的學生隔絕開來。
何盧青知道那人一向來得早,但他還是朝那位少年看了幾眼。
木椅移動發出聲響,何盧青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那少年就坐在何盧青的右邊,兩人之間隻隔了三個座位的距離。但偏偏那人像是當何盧青不存在一樣,隻是低頭看書連睫毛都未曾顫動。
何盧青覺得自己還是不該來得太早。
周圍真的太冷清了。
在這樣清靜的環境中,一切聲響都顯得十分刻意。唯獨書本翻頁的聲音傳來時,那若有若無的聲音竟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并不顯得突兀。
少年緩緩撚起書頁一角然後輕輕翻過,此時他的視線才有了輕微的偏移。
何盧青将布包放好,又把書整齊地鋪放在桌上。玉志齋中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但也隻是增添了一小點熱鬧而已。
關系好的學生圍坐在一起閑聊,他們一邊聊天卻又偷偷将視線投向何盧青,嘴巴依舊在說個不停隻是聲音不大——這也算是私塾學生的一種常态了。
檻窗上映着竹葉的倒影,微微晨曦又穿透檻窗照進講堂,那倒影好像是有人着墨在紙上勾勒出來的,猶如一幅映照着陽光的水墨畫卷。何盧青望着窗外出神,并沒有留意那些在他身上短暫停留的視線。
身邊沒有他人的襯托,何盧青與那位少年一樣都顯得有些孤獨。
有時候何盧青覺得自己與他是一樣的,但随着慢慢的觀察,何盧青才知道自己與身旁的那個人差遠了。
上課看閑書還能功課評優并得到學究的表揚——何盧青也想成為這樣的人,但他做不到。
翻書的聲音又不緊不慢地傳入何盧青的耳中,他尋着聲音扭頭看向身旁不遠處,隻見少年仍舊安靜得像未起波瀾的湖面——神态與姿勢都沒有變化。
何盧青雙手托腮,轉頭盯着面前筆架上晾幹的毛筆。說實話,他覺得有些無聊了,這種無聊使他心裡默數窗外的鳥雀叫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