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去告訴學究啊?”柳宵晃了晃手裡的書,這人笑起來時眼中也自帶一絲輕狂的意味。
何盧青的書被柳明源搶走這件事玉志齋的人都知道,因為何盧青獨自坐在椅子上哭了很久。雖然有好心的同窗勸慰,但無人敢為他據理力争。最後還是何盧青自己告訴學究這件事才得以收場。
柳明源不是個講道理的人,柳宵就更不好說了。
何盧青捏緊衣角,他眼角微濕心中激烈掙紮。此時旁觀的人很多,何盧青抗住壓力正要發作,柳宵卻把書放回了他的面前。
何盧青吸着鼻子,争氣地把眼淚憋了回去——秦随愈告訴過他,哭是最沒用的。但若不是柳宵收了手,沒準他真能哭出來,是秦随愈再怎麼提醒都沒用的那種。
“你昨天的書去哪了?”
柳宵問。他從早上就發現何盧青不對勁,又從後排觀察一番。剛才他基本可以确定了,可能那本書才是關鍵。
此時柳宵站着,何盧青坐着。柳宵的視線沒有飄忽不定而像是紮在何盧青頭頂似的,這樣的狀态讓他看上去居高臨下,也讓何盧青感覺很不爽。
何盧青斜睨柳宵,眼中輕蔑更甚三分:“我把書借給秦哥了。”
接着何盧青又補了三個字:“秦随愈。”
此話一出,旁觀衆人皆是議論紛紛。正在紙上寫着什麼的少年動作一頓,沒來得及擡起的筆尖還沾着墨,一個小黑點便在紙上暈染開了。
“是打遍三村無敵手的秦随愈啊?”
“聽說他還跟土匪幹過一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光會打架有什麼用,還不是不會識字?”
諸如此類的話在玉志齋中越拉越長聲音也無可避免地越來越大。少年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簾,将桌案上的紙向上推了推便繼續寫字。柳宵卻隻覺得身邊雜音太多,随即他高聲道:“都吵什麼吵!”
周圍就隻剩下了他的聲音還在空中回蕩。
柳宵再看向何盧青,他現在算是明白了,原來這人是找到了靠山。
何盧青也不知道是剛才柳宵專橫的樣子惹到了他,還是他自己提到秦随愈便有了底氣。他揚起下巴看着柳宵,言語之間毫不留情:“跟秦哥比起來你什麼都不是。”
在何盧青眼中,秦随愈才是最厲害的,柳宵又算什麼?
柳宵的臉漸漸陰沉下來,柳文柳越二人連忙起身安撫。柳宵拍開了柳文向他伸過來的手,冷哼一聲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此時圍觀衆人皆散,一場尴尬的“好戲”才算最終落幕。
學究手裡拿着書邁步走了進來,掃視在場二十七個學生之後便将書攤放在講台上——他絲毫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正午時分,天空的湛藍與朵朵白雲互相交織,太陽依舊是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上的一切。擡頭仰望時,隻覺強光刺眼。向遠瞻望時,卻見天幕無邊——整個村莊都被籠罩在其中了。
此時秦随愈家中已經用了飯。飯後,秦向祖把堆積在院落一角的木頭搬到菜園處,隻要再将這餘下的木頭劈砍一番便可收工。秦随愈也在幫忙搬運,父子二人皆是抱着木頭在院子與菜園之間來回行走,隻是兩人之間依舊無話。
秦随愈難得與秦向祖主動說話,秦向祖在家中也都是做的多說的少。
一小塊菜地緊挨着圍牆,其内的種物皆排列齊整——有單株的,也有爬藤的。微風吹來蕩起一陣綠色漣漪。菜地旁有一條小路通向不遠處的牛棚,秦随愈把抱在懷中的木頭放在木墩旁邊,現在隻等着秦向祖搬來那最後幾根了。
沒過多久,劈柴聲便在菜園内響起,棚中的母牛也好奇地向這邊張望。
木墩旁,秦向祖手起斧落便見木頭應聲裂開歪倒在一邊,粗壯的木墩也在微微晃動着。他偶爾會停下來用挂在脖子上的粗布擦臉,順便看看自家兒子。
秦随愈卻顯得頗有些遊手好閑了——他有時在一旁幫忙向秦向祖遞木頭,有時又走到牛棚邊上看母牛,有時又蹲在一邊觀察藤上結的窩瓜。
總之,秦向祖站在那兒半步都沒挪動,他兒子卻是不在一處久待。
劈柴的聲音還在持續不斷,這時候秦随愈卻蹲在瓜藤旁不起身了。他看着那個不大不小的窩瓜,心思卻不在窩瓜上。此刻,或許在不久的剛才,周遭的一切都在他的腦海中淡化——
秦随愈的心緒有些亂。那些不認識的字總是把他的腦子絞成漿糊,還有那一記棒喝如同棍棒重重地打在他的身上,既讓他清醒但清醒之後便是疼痛。
他不常看書,甚至從不看書。有時候心血來潮從何盧青那裡借來一本書,但都是把灰塵擦掉再還回去,一本書一放就是很久,翻開就看兩頁。他還會經常笑話那些私塾裡的學生,總之,在他眼裡沒有什麼是比讀書更無用的了。
至少,在向何盧青借來那本《北幽列雄傳》之前,他是這樣想的。
人名認不全......不止如此,他連毛筆都未曾拿過。以他現在的識字程度,有生之年讀不完那本書的。
想認識更多的字,以他現在的年紀最好也最方便的辦法就是......
但是,“我秦随愈絕不會進私塾讀什麼聖賢書!”——這句話是他自己說的,而且已經在村裡廣為人知了。
他靜靜地蹲在那裡擡頭望向對面的圍牆,眼眸深沉得像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
忽而,他沉悶地呼出一口氣。
這可當真是一團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