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于村長家中将銅鑼交還。
秦向祖将銅鑼照舊放回原位。他同村長說了幾句話,臨走時又看了那銅鑼一眼,燭光也映照不出他臉上的表情。
月光與燭光顯得格外分明了。
屋外,秦随愈早早地就把何盧青送回到家中。現在這裡隻剩下他和何由軍兩人。待秦向祖出來後,三人又一齊走了一段不長的路。
就在秦家父子二人快到家的路上,何由軍向一旁的分叉路口走去。他朝兩人揮手道别,臉上挂着憨厚的笑:“俺往這邊走近一些,明早還要趕去縣衙交稅,先走了。”
秦向祖應了一聲。秦向祖看着何由軍的背影越走越遠——他的腳步很是輕快,心中此時應是高興的。
秦随愈收回目光,一旁的秦向祖也撇過臉。二人一路無話,走至家中便立即歇下了。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耀在樹梢屋頂之上,投下一小片陰影。不同于夜晚的甯靜,男丁們紛紛從家中湧出,沿着房屋與院牆之間形成的或大或小的道路走向不同的地方。一時之間,田野間,菜地裡,到處都有了人的身影。鳥雀喳喳叫着,從樹枝上展翅又飛向别處了。
何由軍依舊是那副樣子——雖然看上去沒什麼精神,但臉上原本就不多的肉也并不松垮。他正推着隻有兩個輪子的運糧車,手緊握着左右兩端的把手。在并不刺眼的陽光下一路推車前行,走出了村莊行至一條更為寬大的路上,他心裡記着前往縣城的路線,腳步不停。
路上磕碰到石頭也是常有的,何由軍的左右手控制着平衡使車不至于太颠簸。捆好的稻黍被這一番振動驚吓到了,它身上的微小的裹着殼的種子落下了幾粒。
所幸從村裡到縣衙的距離并不遠,總共四裡路就可以走到縣城了。何由軍也不敢抱怨許多,這糧食原本就是要靠各家的男丁自己運進城去的。至少,官府并未強制要求隻收已處理好的稻黍,不然花費的精力倒是更多了——将捆好的稻黍直接上交,這便是官府格外開恩了。
何由軍隻求自己的後輩能在私塾裡用功念書,不用像他現在這樣奔波便好。
一路走過,何由軍能看到路旁的樹與遠處的小山,這是在村中無法見到的景象。行至一處有一片草地,再往前走便又是樹木林立。偶爾路上也有來往的馬車飛馳着,前頭的車夫一手拿鞭一手握繩,車簾随風飄起又垂落而下。
何由軍在村中那裡見過這個?他心中自然是豔羨非常。馬車從他身旁駛過,揚起的灰塵吹在了他的臉上。他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粗布擦去混合着塵土的汗珠。
就在這時,他擦臉的動作一頓。身後,車輪快速滾動的聲音與叫喊聲傳進他的耳中。他轉身一看,何大壯在不遠處向他跑來。
他們面對面打着招呼,便各自推着自己手中的運糧車沿着相同的道路走着。
兩人一路上有說有笑。
縣衙内,除了幾個端茶打掃的小厮之外便看不見其他人了。回廊幹淨整潔,再往前看便是知縣辦公的大堂。
大堂内,台下左右各站立着四個手拿棍棒的人,皆身着黑衣頭戴黑帽。正上方從桌後走出一人,他緩緩坐上椅子。周圍的氣氛因他的到來而更加肅靜幾分。
此人身着玄衣,腰間系着青色革帶,頭頂立着方正聳直的黑帽。雖身着官府制服,卻不是知縣的打扮。而真正的知縣正站在他的旁邊,把自己座位讓給了他。
“怎麼還不帶上來?”
被兩個官差押送至大堂外的土匪聽到這個聲音心就徹底涼了下來。兩名官差則加快了腳步。
土匪跪在台下,低着頭。
那天晚上,他被一群怒意滔天的村民連夜押送到了官府,本來他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當官差們把他臉上的污垢洗淨時,他心裡突然有了一絲僥幸。
那時大堂上坐着的是一個十分年輕的男子,像是剛參加考試之後就來任職的書生。
土匪知道犯人被押送到官府之後要由知縣定罪,所有的刑罰與刑期都由知縣聽取口供或有證據方能定奪。
而這個知縣.....對土匪來說毫無威脅。隻要審訊的人不是閻侯一切就都還有機會,閻侯才是那個能把匪賊置于死地之人。
但見知縣無論如何發問,土匪皆不答。
知縣無奈,看向一旁問道:“他是個啞巴?”
“......”縣丞面露難色,看樣貌他與知縣年紀差不多大,也是剛上任不久:“下官不知。”
“待下官去向押送之人問問情況。”
知縣點頭,他看向縣丞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握着驚堂木的手滲出了汗,他心中暗自寬慰盡量使自己面容鎮靜。
為官上任第二天,又是破例在晚上審訊......到底還是資曆不夠,随便一個小毛賊都令他犯難。
知縣在心裡默念着北幽律法的細則,一時又犯了難:律法上寫了什麼來着?不能對未定罪或無罪證的犯人用刑——這該怎麼審才好?
縣丞回來時快步走到知縣身旁,搖了搖頭。
土匪見狀,心中竊喜。
就這樣,土匪被擱置在一旁沒有定罪,他沒有被關押在牢獄中,而是被軟禁在縣衙内的一處偏院,這是關押疑犯的地方。
北幽律法有明确的規定,無證據與口供不能定罪。
土匪覺得他實在是被上天眷顧,如果此時他沒有被閻侯提審的話。
現在他要面對的可不是剛上任的知縣了——土匪連頭都不敢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