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宵并未在意,他一想到秦随愈的座位還排在他的後面,心中便莫名地多出幾分快然。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大大方方地将講台“讓”給了黃應恒。秦随愈也恰到好處地收回了與柳宵對視時劍拔弩張的視線,雖然秦随愈不知道柳宵對他的敵意從何而來,但秦随愈也不是能打退堂鼓的人。就在他以為僵持的局面消停下來之後,桌子忽然被人撞得晃了一下,秦随愈用手扶住筆架才沒讓其掉在地上。
秦随愈瞪着柳宵的後背,在黃應恒的聲音響起時,他将筆架放在地上,右腳用力一蹬,桌子便直直地撞向柳宵的後背。柳宵身形一顫,他猛然回頭——這時,黃應恒也向這邊看來。
“我說了上課可以不看書,但沒說可以向後看。”
黃應恒說的是誰已經很明顯了,柳宵這才忍住沒有發作。黃應恒端起講桌上的茶盞淺嘗一口又道:“有的事也可以去田裡解決。”
黃應恒說得沒錯,在鄉野之地,沒有什麼事是去田裡打一架解決不了的。
“好了,接着上次的講。國有道,不變塞焉......”
雖說黃應恒規定了他上課時學生可以不看課本,但此時玉志齋中還是翻書聲一片,畢竟沒有幾個人真的能脫離書本聽課。而對于秦随愈而言,他是對着書本也聽不懂的,關鍵是現在他根本不知道黃應恒講的是哪本書。
到底是哪本書哪一頁?秦随愈有些犯難。他往離他比較近的同窗那邊看,但視野受限什麼也看不到。秦随愈隻好将《北幽律法》攤開放在桌面上。
在私塾中,每個講堂應該都有不同的課表——而這二十九人中隻有秦随愈是将一堆書放在桌上的,其他人都是隻拿出一本書。但他環視一周也并未發現牆上貼着什麼東西,課表在哪兒呢?
秦随愈的視線最終又回到書本上。黃應恒講課時的模樣倒是與秦随愈初見時不一樣,他現在顯得正經很多。講課時,他時不時端起茶盞品茶,滿嘴之乎者也聽得秦随愈有些犯困。黃應恒的目光在二十九名學生的臉上掃視着,很是專注的樣子——看上去是個認真負責的好學究。
但秦随愈漸漸感覺有些不對勁——他竟然聽得懂了。黃應恒沒有再講那些文绉绉的話,他的話語變得普通,就像在跟某個人閑談似的。
其他學生也沒有再看書,而隻是細心聽着黃應恒說的每一個字。黃應恒像聊着家常一般講訴着個人發展與前途之間的關系,秦随愈仔細聽着,絲毫沒有注意到黃應恒講課的内容早已離題萬裡。
黃應恒又道:“據《丞平事異》記載,曾有兩人在烏子河上比賽,一人坐于竹筏之上,另一人坐于木船之上,兩人約定先到河對岸的人赢。”
秦随愈專注地聽着,像聽睡前故事一般。
“你們猜猜,誰赢了?怎麼赢的?”
此問一出,玉志齋中學生大多都在焦急地切切私語,秦随愈并不知道這是黃應恒要點名的前兆。
“秦随愈,你來答。”
秦随愈頓時如冷水澆頭般清醒了不少,這個問題對他來說不難,因為他能聽得懂。短暫思索後,他正欲起身,黃應恒含笑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坐着就好。
秦随愈沒有立即作答,而是坐着反問道:“為何兩人要比賽?是在打賭麼?”
黃應恒顯然沒想到秦随愈會如此反問,眼中笑意更濃:“問得好,敢于提出置疑——你估且就當兩人在打賭吧。”
秦随愈又問:“竹筏與木船......兩者如何能比?”
“他們都沒赢,因為比賽并不公平,赢了也不作數。”
黃應恒笑着點頭,而後他的目光又轉向一人:“何國器,你來答。”
在黃應恒提問秦随愈的時候,何國器已将桌上那本與課堂無關的書翻了兩頁。見自己被點名,他才暫且将書放下,玉志齋中有大半目光都彙集在他身上,卻見他依舊是淡然且若無旁人。
“書上說,坐竹筏的人赢了。兩人劃到河道中遊難分高下,狂風吹來竹筏散架,劃木船的人則撞于石礁。劃木船的人見船底漏水心中不忍,妄想将破口堵住,而竹筏上的人卻跳到水中遊到了對岸。”
“最後......木船上的人沉入河底。”
就在衆人以為何國器的回答到此為止時,他卻又道:“但我覺得,他們都赢了。”
“為什麼?”
“因為輸赢并不全靠客觀的評價去定義,敢于冒險的人本身就已經赢了,我們不過隻是從自身的角度去評判他人罷了。”
黃應恒贊同地點點頭。
在這堂課快要結束的時候,黃應恒以剛才提的問題為要求讓學生們寫一篇文章,秦随愈和何國器上課時已經回答過了故而不用寫。黃應恒走了之後,玉志齋中開始變得鬧哄哄的。
秦随愈依舊接受着好奇的目光洗禮,但沒有人敢議論什麼。他們盯着秦随愈的臉,似要将其刻印在腦海中一般。柳明源自那天請假回家之後,本以為黴運已過,誰料玉志齋中竟又來了一個自己惹不起的人,僅僅一個柳宵就夠讓人害怕的了......
柳明源偷偷向秦随愈的座位處瞄了一眼,渾身瑟縮着走了。
不一會兒,玉志齋中的人就少了大半。秦随愈越過柳宵的頭頂往何盧青的座位上看去,卻沒看到人。而現在,他察覺到有兩個人正巧回頭望着自己,眼神不懷好意。秦随愈直覺,這兩人跟坐在他前面的那人是一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