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榕樹村距離縣城說遠不遠,說近也算不上近。唐晴和媽媽離開派出所後便奔赴讀書鋪客運站,又坐了半個多小時的大巴車,才終于抵達了這個小村莊。此時,天邊紅日将落,母女倆舟車勞頓,看着面前一眼望不到頭的小路,都有些絕望。那是一條長長的土路,許是不久前剛剛經曆過雨水的摧殘,此時顯得泥濘不堪。就在母女倆正猶豫着要不要一腳踩進那稀軟的黃泥時,身後傳來了拖拉機的聲音。唐晴順着聲音轉過身,看到的就是一輛沾滿泥土的拖拉機後面拖着一個略顯破舊的車鬥,正越靠越近。車子搖搖晃晃,時不時便壓過水坑,激起一片泥點子,垂直向上的排氣管此時正冒出陣陣刺鼻難聞的黑煙,唐晴連忙捂住了鼻子,看向了媽媽。她原以為媽媽也應該是與她一樣的反應,卻不料,媽媽很是開心,連連對着那輛拖拉機揮手。
拖拉機司機很明顯地看到了胡玉梅,他在距離唐晴母女二人還有四五米的地方便停了下來,将頭探出車窗,卻沒有說話。胡玉梅扯着唐晴連忙往前跑了兩步,對着那人喊道“我們要去下榕樹,老鄉,能載我們一程不?”
那司機很是腼腆,又或者,他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未及他開口,後面的車鬥上的人站起了身,那是個看着還挺年輕的小夥子。小夥子很瘦,眼睛不大,一身衣着有點邋裡邋遢,嘴裡叼了根煙,臉上還帶了幾分不耐煩,明明這人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可是莫名地,唐晴就是覺得害怕。她默默地往媽媽身後藏了藏,卻還是忍不住好奇地找角度,繼續觀察這個人。
胡玉梅對那人露出了一個笑“老鄉,你們也是去下榕樹的嗎?能不能帶我們一程?”
那小夥子将嘴裡叼着的煙拿在了手上,吐出了一陣煙霧之後,看了眼天色,轉而開口道“眼瞅着要黑天了,這大泥巴道,你個女人帶個小娃咋走呢!趕緊上來吧!”随即便轉身跳下了車鬥。
駕駛位上那沉默寡言的男人跳下了車,默默地接過了胡玉梅手中的大行李包,胡玉梅連聲道謝,牽着唐晴跟着他繞到了車後,他手下一用力,将行李包遞給了站在車鬥上的小夥子,然後将車鬥後欄拆了下來。
唐晴默默地看着這群大人忙裡忙外,打量那車鬥的眼神裡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抵觸,然而這卻不能對媽媽産生丁點影響,還沒等她開口,她便已經被抱了起來,放進了車鬥裡。待唐晴母女坐定,哪位沉默寡言的司機大哥又重新将圍欄按了回去,掉頭回了駕駛座。
唐晴縮在媽媽身邊,随着拖拉機重新發動,她開始小心地打量周圍,這一打量,便與另一雙眼對了個正着。那是個小男孩兒,他的存在感很弱,此時正與唐晴一樣,縮在那個叼着煙的男人身邊。唐晴看到了自己的同齡人,心裡的惶惑莫名地降低了許多,她看着對面的男孩兒,扯出了一個傳達友善的笑容,本以為能得到同樣的回饋,卻不料,那男孩兒立刻低下了頭,又往男人那邊靠了靠。
拖拉機的噪音大的驚人,為了能聽到彼此的聲音,胡玉梅不得不用比平時大出一倍的聲音說話,他對着那青年露出了一個善意的笑“老鄉,謝謝你們帶我們娘倆,不然等我們走到地方,可能天都要黑了!”
那青年擺了擺手“順道兒的事,不用客氣。看你們像是城裡來的,怎麼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了!”
“我家那口子是從這出來的,我們回來看看老太太。”
“你家那口子叫什麼啊?”
“唐立軍。”
“原來是立軍嫂子啊!嫂子,俺叫許二和,前頭開車那個是俺家大哥許一樂,俺哥兒倆小時候都跟立軍哥一起玩過呢!”
胡玉梅笑了起來“之前聽他提起過你們!對了,這小小子兒是你大哥的兒子吧,都這麼大了!”
許二和被胡玉梅逗笑,擺了擺手“哪啊,這是俺們家老三,叫許三多。三兒,這半天了咋都不跟嫂子打招呼!”
許三多将原本就低垂的頭壓得更低,努力地往許二和那邊擠,想要縮在哥哥的身後。
許二和被弟弟這副呆樣氣的肝疼,對着許三多的腦殼就是一巴掌“你個丢人玩意兒,說個話能要了你的命?”
唐晴小心地打量這許二和,隻覺得他說話的腔調都讓她覺得陌生,每次他開口,唐晴都要反應好一會兒,才能猜到他們說的到底是什麼。
許二和見許三多那副慫樣也不抱什麼期望,轉而将目光落在了唐晴的身上“這是大外甥女兒吧,幾歲了?”
“這是我家小女兒,叫唐晴,都六歲了。”胡玉梅轉而看向了一邊的唐晴“老二,跟你二和叔和三多叔打招呼!”
唐晴看向了一邊年輕的許二和以及他身邊那個與她年紀差不了多少的小哥哥,叔這個字怎麼也叫不出口。
見女兒沉默,胡玉梅也覺得面子挂不住,用胳膊肘撞了撞小女兒“怎麼回事,平時不是膽兒挺大的麼?怎麼還怕生了?”
“小姑娘嘛!都怕羞!沒事,沒事!”許二和适時開口,緩解了胡玉梅的尴尬。
“嫂子,咋就你自己帶孩子回來,俺立軍大哥咋沒回來?”
“擱部隊裡忙着呢,别說回來了,一年到頭也少見他從部隊裡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