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三多的聲音把伍六一吓住了。
伍六一擡頭一看,看到了許三多,他臉上的笑容頓時泛開了“這就是你們死老A的軍裝嗎?”
許三多卻沒有回答。
伍六一最終還是沒有收那位戰友的錢,手腳麻利地收拾起了攤子,就帶着許三多到飯館裡喝酒去了。
那一天,他們喝了很多酒。喝完了伍六一又自己去拿。
“你就别老走動了!還喝我去。”許三多按住了一瘸一拐的伍六一,自己又去拎了幾瓶酒來。
伍六一隻是笑 “走走好,你走的時候我還沒出院呢,你現在以為我剛出院呢?要不要我給你起個大飛腳看看?”
許三多知道這人說出來就做得到,忙說“行了行了,你就坐下吧。”
“要說修鞋就這個不好,天天得坐着,沒曾想我伍六一最後幹了份跟公務員差不多的差使。”
許三多一直地審視着伍六一的那條腿,最後他問了。
“你幹嘛這麼幹?”
伍六一卻顧做不知“怎麼幹?”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你也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幹。”
兩人不約而同地去搶桌上的酒給對方倒上。
許三多低着頭,他說“因為要強。”
伍六一想了想“我沒覺得我多要強。”
許三多默不做聲地拿杯碰了碰伍六一的杯子,然後一飲而盡。
伍六一笑着端起杯子“你小子一進老A,酒風大變哪?”
許三多拿下了伍六一的杯子“我不用你喝,我要你說。”
伍六一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行,你小子現如今有些連長風範,跟他一般強橫。”
許三多實話實說了“我從他那上車回家,我們都很挂念你,不知道你在弄什麼玄虛。”
“沒弄什麼玄虛,我相信我瘸着這腿兒也能上戰場,可你信我這腿子能跟你們站一個隊列嗎?”
“其實,那時候我就不信你會老老實實去幹什麼司務長。”
“所以我走了,臨走時一連長珍而重之給我掖上殘廢證,好像給我掖上個後半生質量的保證。到了這,安排我在縣機關做個保安,我一瞧也摸不上槍,自個又試了試,以前使把勁能追上步戰車,現在不使勁還真讓兒童三輪甩後邊了。我去蹭那口飯幹嘛?”
許三多想了想,點了點頭,可他心裡總是有些難受。
“你點頭,是換你也這麼幹?”
這個問題讓許三多沉思了一下“那我會試試做保安,做不好再想别的。我點頭是我知道你的脾氣。”
伍六一哈哈大笑起來“所以伍六一永遠比不上許三多呀!”
“不對,許三多是永遠追在伍六一後邊的。”
兩人都笑了起來,但喝着喝着,許三多的心裡又暗暗地披爬上了一絲憂慮。
“修鞋愉快嗎?”
伍六一不以為意“談不上愉快不愉快吧,它是門生計。靠了這門生計,我能自己養活自己,不用把自尊心和在每天的飯裡一塊吞了,就是這樣。許三多,咱們這自尊心是在鋼七連練出來的,鋼七連沒了,這玩意可還顯得特别金貴。”
許三多脫口就說“鋼七連還在!”
伍六一愣了一下“對對對,你還在,我也還在。很多事情是,隻要你心裡有他就在。許三多,你這次來巧了,再幾天你就見不着我了。”
“你要去哪?”
伍六一一臉神秘“我要去見一個你一準也特别想見的人。”
許三多想不起“誰呀?”
伍六一想了想,便提醒道“你想想,誰帶你進的部隊,誰教你的當的兵,你忘了?”
“是班長?”
伍六一笑了,将一張壓了膜的照片,拿出來放在許三多的面前“我珍藏在攤上,剛才捎出來了,我想你準定想看。”
那是史今和一個年輕的女人合影。
“全家福?”許三多從照片上好像看出了什麼。
“得重新照啦。咱嫂子照這張的時候肚子裡已經懷了一個,現在出來了,是八斤一兩,我說班長你天天不愠不火的原來勁全攢這塊了?他說對了,就為趕八一這個有紀念意義的詞。”
許三多看得不肯放手“你去看他?”
“才不,我們要合夥啦。他住在山下,那山聽說挺漂亮,現在人有錢了就花錢找咱們那種累,爬山,他剛開始做向導,做得八十裡聞名了,幹脆做了教練,我打算去他那班繼續幹班副。”
許三多光是想想就很開心,他看看照片,又看看伍六一塌實的笑臉,覺得真好。
“我去找班長,掙不掙錢,不是最重要的,我就是還想過過去那日子……我打算這輩子就活在過去裡了,用現如今的話說,我這算不算是特失敗呢?”
許三多很認真地搖搖頭“我隻能說,我特羨慕你。我真想跟你一起去。”
伍六一笑了,跟許三多碰了碰杯子一飲而盡,而後是長時間的沉默。
不知沉默了多久,許三多猶豫着開了口。
“你……一直沒去見過小晴嗎?”
伍六一握着杯子的手緊了緊,沒說話。
“她聯系不上你,也不知道你去了哪,就隻能往一連寫信。原本信沒人收要被退回,但一連長知道了這事,就都幫你收好了。”許三多從背包裡将那厚厚一疊信掏出,放在了餐桌上,見伍六一沒動,又往他面前推了推。
伍六一伸手按住了那疊信,手指在那熟悉的筆迹上摩挲了幾下,想看,卻不敢拆,也不舍得拆。
“你沒跟小晴說。”
伍六一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