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天高雲淡,隻聽一聲清脆的雁鳴,灰影劃過飛檐殿角,義無反顧地向南翔去。少女靜靜站在廊下,白绡長裙曳地,秀發上沒有多餘東西,隻别着一根夔龍玉簪,雖不怎麼刻意修飾,卻有種渾然天成的清貴之氣。
“阿姐!”就聽背後有人在叫,晉陵回過頭,見王神愛形色匆匆進來,蒼白的臉色讓她心頭一緊。“什麼事這樣急?”
神愛将她拉到一邊,貼着耳朵道:“阿姐,我娘昨天回去說,陛下和太後商議着要将你許給謝家,都已經定了,隻等着擇日下旨!”
晉陵吃了一驚,面上仍強作鎮定道:“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神愛怕她不信,按捺下急切的心情:“是真的,不但将你許給謝混,還将鄱陽公主指給了王嘏,太後親口給我阿母說的。”
晉陵望着她,竟不敢再問下去。神愛眼中并無一點玩笑的意思,急聲催促道:“趁着現在還沒下旨,阿姐快想辦法,和阿練哥哥合計一下,趕緊拿個主意!”
晉陵被她催得心慌意亂,想了片刻,轉頭見案上鋪着一張蠶繭紙,于是吩咐侍女研磨,自己提起筆來,匆匆寫了一封信。她将那紙疊好,用火漆封上口,有些忐忑道:“神愛,你将這封信交到阿練手裡,萬不可假他人之手。三天之内,給我個答複。”
神愛鄭重其事地點頭:“阿姐放心,此事我一定辦妥,你隻管在宮裡等信兒吧。”話音剛落,殿外步履匆忙,中常侍魏肜領着幾個黃門進來,躬身道:“啟禀殿下,太後請您去華林園一趟,說有要事相商。”
晉陵心知是議婚之事,與神愛對視一眼,兩人各自打定主意。卻說神愛拿着那封信當即就出了宮,也不回家,讓車夫直奔烏衣巷。到了王家宅邸,她顧不上許多,徑直上前叩門,看門的小厮見是自家人,便也不通報一聲,就讓她進去了。
神愛怕人多眼雜,反惹出事端,于是避開正門,繞到王練所住的偏院。誰知剛進西園,迎頭就碰上一襲熟悉的身影,對方也愣了一下:“神愛,你怎麼這會兒來了?”
神愛見是王弘,不由稍微松了口氣,換上副笑臉道:“休元阿兄,我上次借阿練哥哥的書,有一處讀不明白,想向他讨教讨教。”
王弘看她神色匆忙,心裡早就起疑,面上卻不變道:“哦,那真是不巧,阿練一早就去城南瓦官寺找竺道生去了,聽說要譯《泥洹經》,恐怕今晚回不來。”
神愛一聽果然心急如焚,暗道:“這可怎麼辦?”王弘試探道:“你有什麼不懂的,問我也是一樣。”神愛想了想,将信箋從懷裡掏出來:“那就勞煩阿兄,将這封信放到阿練哥房中,他回來看了,自然就明白。”
王弘将信接過來,随手揣到袖裡,大方笑道:“交給我就行了。”神愛和他向來熟絡,此刻并不起疑,彼此寒暄了幾句,便轉身告辭。王弘将她送出門,直到馬車走遠,這才把袖裡的信取出來,拆開封口,從容地讀了一遍。
信上的蠅頭小楷,字迹頗為清秀,一看就是女子所為,落款署名是晉陵。他看了片刻,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心裡早已有了應對之策。
再說晉陵跟着中常侍魏肜去了華林園,一路上宮女們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不是交頭接耳,就是掩唇竊笑。晉陵被她們盯得心裡發毛,不由緊走幾步,追上魏肜問道:“中貴人,太後傳我過去,究竟為了何事?”
魏肜暧昧地笑了一下,回道:“殿下别琢磨了,總之是好事。”
晉陵跟着他進入清暑殿,卻并不停留,而是穿過三重廊道,去了後面的芳林苑。沿着青石鋪成的小道,走過一段石橋,湖上遊廊九曲,四野裡景緻開闊起來,苑中高台芳榭,泉流池沼,微風吹得滿枝桂花拂落,一陣幽香襲來。
芳林苑正中有座輕雲樓,造的極盡工巧,魏肜引着她登上二樓,老遠就聽見司馬曜爽朗的大笑,不知說到什麼趣事,樓上笑聲連連。
幾個姣麗的宮女守在台階口,見她來了,便向裡面傳報一聲:“公主到了!”太後李陵容在裡面催促道:“晉陵快進來,見見望蔡公。”
晉陵心裡咯噔一下,隐隐覺得不安,宮女已經打起簾幔,不由分說将她擁了進去。樓裡地方開闊,設了幾張案幾,坐的都是些熟悉的面孔。晉陵一擡頭,就感到有雙眼睛向她瞟掠過來。
座上的少年韶秀素容,那張臉龐如珠玉在前,頓時将這間閣子都照亮了許多。在看到她的一刹那,謝混也驚愕不已,眼中凝固着迷惘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