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今天并不想來,連李太後和他說話也隻是勉強敷衍,淡淡答上一兩句,頗有些心不在焉。誰承想命運兜轉,正撞見讓他朝思暮想的人。兩廂照面之下,他心内恍恍惚惚,一時以為自己全在夢中。
司馬曜在旁看着他們,忽然笑道:“益壽,朕沒有騙你吧?”
謝琰輕咳一聲,謝混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失态,忙正容道:“微臣見過殿下。”他早該猜到她的身份,明明露出那麼多馬腳,第一次西池初遇、那玉簪子上的字,可他偏偏一次都沒懷疑過。
晉陵見隐瞞不住,隻好硬着頭皮上前見禮,她側身一福,如雪的帔帛怫然而動,垂到了白绡長裙下:“晉陵見過望蔡公。”
謝琰趕忙起身還禮,有些緊張地道:“殿下快快請起,折煞老臣了。”
司馬曜問道:“望蔡公還是頭一回見她吧?”謝琰如實答道:“回陛下,太元五年崇德太後設宴,老臣随家父進宮見過一回,那時殿下還小,如今出落的亭亭玉立,倒真叫老臣認不出了。”
李太後搖着扇子笑道:“以後就是一家人,用不着虛禮客套。望蔡公也讓夫人常來宮裡走動,一來相互熟悉,二來多教教她規矩。”
謝琰趕緊道:“太後哪裡的話,内子蒲柳陋質,隻怕冒犯了公主。”
司馬曜聽他提起謝安,不免露出感慨之色:“說起來,朕當年納後還是太傅做的主,可惜法慧沒福分,早早就走了。這一晃十六年,晉陵又進了謝家的門,冥冥中難道不是自有天意嗎?”
晉陵越聽越心驚,忍不住叫了一聲:“父皇……”李太後以為她是害羞,便笑道:“這孩子,有什麼可羞的,鄱陽的婚事早都定下了,将你們二人,各許給王謝兩家,她比你還早些日子。”
魏肜在旁附和道:“可不是,鄱陽公主還是親自求的太後,這樣一來,兩邊都不偏頗,陛下也可以高枕無憂了。”
一席話惹得衆人随之而樂,連背後的宮女也細細笑了幾聲。晉陵木然聽着,隻覺話裡有話,暗自琢磨下,逐漸猜出七八分。那天在西池宴上,鄱陽公主對王嘏一見鐘情,便向太後提了此事。如此一來,就絕不可能将兩位公主都許給琅琊王氏。
她隻覺那絕望慢慢擴大,今生所有的願景都在瞬間崩塌,支離破碎。從小生母早喪,父親冷淡,王練是她在這深宮中唯一的安慰,如今卻要被生生拆散。
盡管竭力掩飾,她面上的怅然若失還是被司馬曜看在眼裡,他不動聲色移開目光,笑着道:“阿陵,你去敬益壽一杯酒。”
晉陵正胡思亂想,聽了這話,隻好呆呆站起來。謝混看她挽起輕薄的裙裾,促膝跪下,随着動作牽引,纖細的腰肢像一紉楊柳,在眼前輕柔搖曳,逼得他别過臉去,任那些無法言明的思緒在心中暗自洶湧。
晉陵端起酒來,親自斟了一杯,舉到他面前:“請郎君滿飲此杯。”
謝混去接她手裡的酒盞,無意間碰觸到指尖,晉陵沒來由一陣心慌,立刻露出戒備的眼神,手下驚惶失措,不慎将酒潑到了他身上。
司馬曜看在眼裡,面上有些不悅:“怎麼回事,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平時教你的禮數呢?”
謝混忙解圍道:“陛下勿要責怪公主,是臣不小心打翻了杯子。”晉陵心知是自己失态,很快恢複如常,淡淡說了句:“是妾失禮了。”
一來一回,明眼人都看得出兩人之間的氛圍有些暧昧。倒是李太後先笑道:“這人還沒過門,益壽就知道護着他家新婦了。”
衆人忍不住暗自竊笑,晉陵心裡越發不自在,轉回臉來,正對上謝混那湛澈如水的雙眼。一股莫名的波瀾在心頭浮動,卻無法道明,她也不知道氣氛為何變得如此暧昧,别開眼睛,心中紛亂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