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綠蔭下藏了一個沒那麼起眼的店鋪。
深咖色的裝潢顯得店裡有些壓抑,咖啡店裡的冷氣開得很足,姜綿坐在小座沙發上感覺像被推進了冷藏室。
點單時孟虹很自然的問了句,姜綿對這些不怎麼了解,所以緊跟在她後面點了杯一樣的美式,隻不過在稱得上凍人的溫度下,她換成了熱的。
她說完後,孟虹盯着她笑了笑,遞還了菜單。
店裡氛圍悠靜,就算現在正是高考結束人流量最多的時候,也鮮少有人踏足此地。
除了咖啡機的聲響和窗邊的幾株植物烘托出一點生機,這個地方簡直沉靜的令人不安。
嗅出一絲古怪的味道,姜綿有預感般垂頭用手機給許言琛發了一條信息,告訴他考場外面人太多,她先離開了,讓他不用找自己。
收到少年不摻一點懷疑的回複後,她才放心的把手機反扣在了桌面上。
孟虹将她的動作盡收眼底,勾出一抹不冷不熱的笑:“考得怎麼樣?今後有什麼打算嗎?”
就像是家裡長輩見面時的寒暄一樣,她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打的姜綿措手不及。
“謝謝孟阿姨關心,發揮還算穩定。”
“以後……”她頓了下,才說,“以後打算去京市看看。”
“京市?要考京大?”
姜綿點頭嗯了聲,不明白她為什麼好奇這個,又聽見她問:“他也是嗎?”
“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恍惚間,姜綿看着她臉上有些急迫想知曉的表情,對她的來意好像有了一知半解。
恰逢店員端來咖啡,姜綿禮貌說了句謝謝,望着不斷冒出的袅袅熱氣,如實說:“是。京大裡面也有他喜歡的專業。”
“喜歡的專業?”孟虹攪杯子的動作停下來,面上是得體的笑容,眼底卻無半分笑意,“我看那裡是有他喜歡的人吧?”
說完,對面的人身體一僵,緩緩擡眸看她,孟虹喜歡她這個反應,給她種一切盡在自己掌握的感覺。
“很驚訝我會知道?”她笑得恣然,擡手間一舉一動都透着優雅,“言琛畢竟是我兒子,就算母子間感情薄寡,但有些事情還是不難看出來。”
這時候搬出這個身份,姜綿不傻,垂睫安靜坐着聽她講。
“雖然不知道你們發展到了哪一步,但很抱歉,必須得到此為止了。”
她像是在為這段感情下最後通牒般,語氣不容置喙,姜綿蹙眉想說些什麼,孟虹卻擡手打斷了她:“我以為你會是個聰明人,懂得什麼時候該及時止損。你在我們家待了這麼久,應該清楚言琛他和你壓根就不是一路人,又怎麼會有好結果?”
轉眼間,孟虹又恢複了之前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她靠着椅背睨眼,姜綿捏着杯墊的指尖用力到發白。
“與其多慮這些,孟阿姨不如想想怎樣才能讓許叔叔同意你回去。”趁自尊還沒被徹底剖開,她恰到好處反擊了句,起身就要離開。
見人要走,孟虹來不及再計較這些尊卑禮儀,尖聲喊住她:“等等!你不能這麼自私!”
她刻意用的這個詞起了效,姜綿起身的動作一滞,側過頭看她,隻見孟虹的表情有些急亂,說話也開始一股腦。
“你不能這麼自私把他捆在你身邊,你知道言琛為了你幹了什麼嗎?”
就這一句話留住了她,姜綿又重新坐了下來,整個人雲裡霧裡。
很明顯,她對孟虹口中的那些事情并不知情,以至于讓她産生一種好奇。
默了片刻,姜綿聽見她說:“言琛為了幫你解決你那個貪心的爺爺,頭一次低頭向他爸爸張口借錢。”
“他明明可以不管,像那樣的人鬧幾次撈不到好處就會走,可僅僅隻是因為一切與你有關,他選擇了妥協。”
“隻要你在言琛身邊一天,你爺爺就會當他是取之不盡的無底洞,他不該承受你們家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姜綿從頭到腳一片冰冷,像是跌入一片汪洋的大海裡,海水倒灌進她肺裡,連呼吸都變成了一件痛苦的事。
難怪,這麼多天都沒看見姜興海的身影。
她還奇怪,像他那樣無賴狡猾的人,這次怎麼三言兩語就被輕易說走。
原來是因為這樣。
她過的每一天安穩日子,都是因為有許言琛在背後默默托底。
她終究還是牽連了他。
桌上的咖啡沒再冒熱氣,姜綿大腦宕機,臉色蒼白捧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苦澀的因子在舌尖蔓開。
味道像是以前媽媽喝的罐子裡熬好的中藥,苦得她想掉眼淚。
“就當我求你,放過言琛吧!”
“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家,我不該對你媽媽說那些話,但你能不能别害他。”
“都是我一個人的錯,你想怎樣懲罰我都可以,我求你,求你别綁住他!”
孟虹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把抓住她還捧着杯子的手,卸下傲慢不停哀求,連頭發散亂了都不自知。
吧台裡的店員都朝她們這邊看,姜綿垂眸看向被蕩灑了一身咖啡的衣服。
兩廂比較,她冷靜又狼狽,好像她才是那個,不肯退步又步步相逼之人。
孟虹母性覺醒的時機恰到好處,而又充滿了諷刺,上天像是跟她開了個玩笑,又或者,她就是玩笑本身。
出了店,姜綿躲在滿是廢品的小巷裡又哭又笑,像在陰溝裡賴以生存的夜間動物,從縫隙裡小心窺探着外面的生活。
真心祈願從來沒有過回應,被詛咒的厄運對她卻一件不落。
她從不貪盼其它,隻是想要過最平淡普通的幸福,為什麼就這麼難?
她忘了,幸福是沙。
而她握得太緊。
考完的沒幾天,程渡請客組織大家出來嗨皮,說是要正式告别青春時代。
KTV包房裡燈光來回掃射明暗交替,桌上的啤酒罐東倒西歪,許言琛陷在沙發裡,半眯眼支着腦袋略顯疲憊,地上還躺了兩個已經開始胡言亂語的人。
這些年所壓抑的一切在這個晚上被盡情釋放,兩人來回吐苦水,姜綿和陳思彤對視了眼,有些好笑的去扶他們。
兩人癱在地上跟泥鳅一樣,提起來一次又滑下去,好不容易把人搬到了沙發上,陳思彤累得指着他們罵:“都說了讓你們少喝點兒,待會兒我可不送你們回去啊!”
張滔還殘存着一絲清醒,他伸手攬過一旁已經不省人事的程渡,揮手大言不慚:“不用你送!我跟程渡閉着眼睛都能走回去。”
“省省吧大爺。”看着他那張青一塊紫一塊的臉,陳思彤叉手歎氣,“還嫌自己摔得不夠鼻青臉腫呢?”
說起這個她也覺得奇怪,前天老周突發奇想把原班的人團到一起攢了個局,那天瘋是瘋了點兒,可老周還把他們當孩子,酒水一概不讓碰。
也不知道在沒酒精麻痹的作用下,他是怎麼把自己摔成這個樣子的。
張滔眼睛亮了一瞬,随後擡手捂住自己的臉,語氣含糊不清:“摔的,是摔的,是……”
說着說着,不知道扯到了哪兒,原本醉醺醺的兩人又開始抱頭大哭,大屏裡歌曲的伴奏還沒停,陳思彤被吵的頭疼,擡手就去拉他倆。
眼看一片混亂,姜綿擡腳就撤,坐回原位長舒了一口氣。
沒等緩過神,肩上突然倒過來一個人,聽着少年有些重的呼吸,她倏而怔住。
她維持這個姿勢沒說話,過了會兒,也許是怕她肩膀承受不住,許言琛改為緊擁着她,仰頭靠在沙發上閉眼小憩。
姜綿貼在他胸口,聽着他平緩的心跳一下一下敲擊着她的耳膜,偷偷感受了幾秒後,她掙紮起身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