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和二年,春序正中。
響晴的上空三兩隻朱鹭高遠飛馳,越過金碧輝煌的宮殿,穿過典雅古拙的樓塔,緩緩停在幹年古樹枝頭,向下俯瞰。
長安城内道路寬敞闊達,街坊布局排列整齊,高而遠地望去,好似塊塊分明的棋盤。
錯落有緻的房屋樓閣檐下垂挂豔色燈籠,随着西市的叫賣聲蕩蕩悠悠。
西市往來的人群絡繹不絕,有雜技賣唱,有拉琴算卦,甚至還能看到相貌突出的西域商人,街道内望眼處的酒樓茶肆、肉店米鋪、旅舍果鋪,仿佛包羅萬象。
應钰被繁榮景象迷了眼,拉着枕清擠開人群,興奮道:“你看呐,我們來了長安城七日,從東市逛到西市,這裡比雷州好上不止百倍!”
枕清對應钰彎唇颔首,表示認同,繼而被牽引着朝前走。
此地商客雲集,人潮湧動,來來往往的商客吆喝問價,路過的人不慎碰到她的幂籬[1],枕清擡起右手扶住幂籬一寬檐邊,動作順來的風迹,吹開掩面掩身的薄紗,在薄紗緩緩垂落的那一刻,她好似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往前走的應钰沒注意身後的枕清,依舊緊緊拉着枕清的手腕在街道内穿梭,從店門内到商販前,問了價格又貨比三家。與枕清相比,應钰來到此處,猶如水中嬉戲的魚兒,輕快又從容。
兩人東遊西逛,拿起新鮮玩意又緩緩放下,最後停在銀樓前。
銀樓裡邊走動的小娘子極多,應钰摘下自己頭上的帷帽,撩開枕清身前的幂籬皂紗,小臉湊到枕清面前,喜眉笑眼,她問:“進去看看呗?”
枕清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震了心神,面無表情地朝後退去,直到應钰的臉從自己的幂籬中出去,她才緩緩道:“好,下次不許再這樣突然湊進來,我被你吓着了。”
“那我下次提前和你知會一聲?”應钰挑眉訴苦水,“你總是這樣,被吓着了也是面無表情的,很難讓人區别你是否真的被吓着了,都怪舅父叫你入長安的時候,面對任何事情都要表現得波瀾不驚,現在好了,除了會微笑,其餘時候都跟個木樁子似的!”
嘴上是這麼說着,應钰才不會把枕清真認為木頭樁子,枕清也知道應钰是在說笑,她故意闆着臉,面無表情地撩開身前垂挂着的薄紗,配合着提醒道:“謹言慎行。”
相視兩瞬後,兩人紛紛笑了出聲。
銀樓裡的商客甚多,她們也不便站在門口,提起身下的裙擺拾級而上。
店門内擺放的飾品琳琅滿目,往裡走一步去,能看到從西域來的紅、綠寶石,也有波斯來的白象和珍珠、珊瑚及瑪瑙,更有東南面運來的翡翠,色澤瑰麗,璀璨奪目。
銀樓的掌櫃在西市打交道幾十年,早已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枕清和應钰從門檻進來時就已被悄摸打量着,心中暗歎身姿不凡,一身越州缭绫,滿頭珠翠,甚是富貴。
掌櫃當即放下手中算盤珠子,走上前招呼二人,笑容滿面,邊說邊指引道:“想必兩位小娘子還未來得及仔細看清,可走近些來看看,這些都是波斯貨,昨兒才到的,小娘子可算是有眼福了,而且我們這裡的貨物,在長安城内都是一等一的好,不知道二位小娘子想要什麼,某好推薦。”[2]
應钰自覺這幾日是見慣了翠羽明珠、金钗細合,可仍是被這些晃了心神,她心緒頗急,揮了揮手打發似的,“我們先随意看看。”
掌櫃含笑說好,聽到此話,不遠處有個女子有些不滿了,她視線微微斜睨應钰,再轉向一直默默不言且看不清容貌的枕清,自視甚高地輕嗤一聲:“林掌櫃倒是個會做生意的,見風使舵可是一把好手,我們在此地站了可是有幾刻鐘了,也沒個人來照拂我們,想來是瞧不上我們這幾位小娘子!”
這話中有刺的意圖明顯,應钰本想要走近看的腳步一頓,她眼神淩厲地望向方才說話的女子,她倒是沒覺得掌櫃對她們有多阿谀奉承,隻是這話怎麼聽都不舒服。
掌櫃為商多年,倒也算是半個人精,他雖然真的瞧不上這位喜歡吹毛求疵的許家三娘子,但表面的和氣與風度還是要維持的。掌櫃正要開口來平息劍拔弩張的氛圍,不料有一道清脆靓麗的女聲先他一步。
“許三娘可千萬别這麼說,人掌櫃定是認為你是此地的熟客,在這裡熟門熟路,而那兩位小娘子似是第一次來這銀樓,定然沒有你熟悉這些珠钗寶玉的位置。”陸佑善音調下轉,略有幾分抱怨的意思,“但掌櫃招待新客忘舊客,倒也該給我們許家阿姊賠個不是了。”
“對對對,陸小娘子提醒的是。”林掌櫃順着陸佑善的台階往下走,“我這就給許三娘賠個不是,許三娘想看些什麼,某今日就在這陪着許三娘了!”
許昭玥沒好氣地冷哼了一聲,但看在陸佑善的面子,也勉強接受了林掌櫃的賠禮道歉。
許昭玥也瞧見應钰面容不快地看着她,她心思微變,這兩人雖看着氣度不凡,但在長安的女眷新貴裡從未看到這二人,更像是商賈出身,也不至于惹不起,自然拂不下面子去跟“下等人”解釋并非針對她們二人。
應钰狠狠瞪了許昭玥一眼,帶着一肚子火氣去看珠寶,發現沒一件是能看得下去,她便也不想好好看了,反正這幾日王府送來給枕清的珠寶玉器多得是,她直接朝許昭玥一衆人的方向快步走去。
掌櫃推薦好看的,許昭玥隻要一表露想要,還沒等人開口,應钰當即跟掌櫃說自己要下了,就這麼看了兩三件。許昭玥和她身旁的小娘子打心底都知道應钰财大氣粗,貴氣逼人,應钰這都要了三兩件貴品。
許昭玥正值豆蔻年紀,心高氣傲,對于心儀的珠寶不舍得下手,舍得下手的又被應钰挑了去,心中不免憋屈,面子上更是挂不住,風頭更是被應钰搶了去!
掌櫃哪裡還顧得上許昭玥,直接笑得合不攏嘴,連聲喚人将其包裝好送到應钰手中。
應钰等着人把那些珠钗裝好,回首的時候才發現枕清沒有跟上來,她視線遠遠尋找,就見方才出言相勸的陸佑善步态輕盈地朝枕清走去。
陸佑善生得豔美絕俗,聲音亦是清耳悅心,與她交談,不會使人害怕從而心生警惕,反倒是給人如沐春風的舒适,可應钰卻覺得她存在無形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