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芬芳越過淺淺的窗棂,猶如長遠悠揚的絲竹之聲,漫向屋内。
屋内上好的紅色檀木桌雕刻着精細的花紋,案上有一隻精緻花瓶,正值春日,插.着一支桃花,流轉女兒家的溫婉細膩。
枕清醒來的時候,先是看到了床帳,恍恍惚惚地擡睫,看到了禹王、義甯、應钰,她張了張唇。
“我這是怎麼了?”
義甯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解釋道:“縣主氣急攻心,暈倒了,我開幾副藥,好好調理便沒事了。”
她又想到之前的事,不願意再看到禹王,她轉過身背對着他,“多謝。”
禹王輕輕道:“是阿耶不好,不該說那種話。”
枕清沒有應聲。
禹王内心時常不安定,他很想告訴枕清真相,卻又害怕她知道真相,害怕她的心中最好的自己逐漸分崩離析,變得面目可憎。
他也知道枕清遲早會離開他,現在隻能期待着她發現的晚一點,再晚一點,自私地貪戀着這麼一個女兒所給他的溫情。
應钰和義甯聽到這句話,心照不宣對視一眼,緩緩退了出去,甚至貼心地關好了門。
“先皇和我差了一字,我的名字叫裴祉敏。”禹王看着枕清瘦弱的身影,陷入茫然,“阿耶說了不好聽的話,你不要往心裡去,也不要生阿耶的氣,你這樣,我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了。”
枕清遲緩轉身,臉頰挂着兩行清淚,語氣倔強:“阿耶是覺得我會殺了阿耶嗎,阿耶不信我,阿耶覺得我會這麼做?”
“不是不信你,隻是凡事皆有可能。”禹王重複道,“我怎麼會不信你,我信你,我信你。”
枕清紅着眼睛,偏過視線不忍再探,冷硬道:“那希望阿耶能夠記住今日的話,一直信我。”
門外的應钰将臉在房門前想要聽裡邊的動靜,義甯看到應钰這番模樣,歎息一聲,伸出要拉她的衣袖,應钰連忙避開他要拉走的動作,若無其事地往前走,再慢慢悠悠放下步子,緊張挪近義甯問:“沿溪真的沒事嗎?”
義甯聽到這話,勾起一抹嘲諷,道:“自然沒事,我的藥,我自己心裡有數。”
應钰知道他的醫術高超,也放下了一直放不下來的心,覺得仗義般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當然放心了!有你那幾貼藥,沿溪當然可以藥到病除的!”
這下輪到義甯愣怔了,他不是這個意思,而是在三天前,枕清來找過他,要了一副傷身子的藥。
那日枕清來到了王府後院的藥房裡,跟他說禹王這些日子太忙碌,從而忽略了她,她心裡不舒服,所以想要一副傷身子的藥,自己生病後,禹王能多花些時間陪伴她。
義甯聽到這個說辭當下就否決了,這種把戲,他當然不會應下給她,不料枕清軟硬兼施,循循善誘:“在長安這幾日裡,阿耶連吃飯都不記得按時吃,整日關在書房裡,你難道就不心疼阿耶嗎?你難道就不想他多休息,别勞累了身子?”
……思及此處,義甯回頭看向緊緊關閉的門窗,王府内真正的女眷就隻有枕清和應钰兩人,枕清沒必要還要傷害自己的身體來博得禹王心裡的重視,明眼人都知道禹王最疼愛枕清這個女兒。
他微微擰眉,枕清真的隻是想要禹王能多陪她,或擔憂禹王操勞過度嗎?
粉嫩的桃花枝留有餘香,屋内終究是禹王再次打破寂靜。
他拿起碎成兩半的青玉,溫聲道:“這是在妙言寺裡的方丈那裡求得的,據說可以保你平安,辨吉兇,怎麼突然就碎了,可是又遇到什麼人?”
枕清強忍下不舒服,覺得義甯配的藥越發厲害,她擡起濕漉漉的眼睫,緩緩起身道:“我和應钰确實遇到過這麼一個人,好像是王府中新來的門客,似乎叫張宣晟,阿耶可知道那個人?”
“是他啊,我知道。”
禹王伸手扶住虛弱的枕清,他靜靜看着枕清垂眸,緊緊抿唇,神色叫人難辨,他試探問:“那你看到他時,心中可生歡喜?”
枕清聞言,倏然擡頭,眼神如同林間幼獸那般清澈明亮,驚恐之餘又顯露難以置信,她啞聲駁道:“絕無可能!阿耶,他讓我害怕!”
“他好奇怪,奇怪到讓我心怯。”枕清臉色愈發蒼白無力,“而且我的玉佩碰到他就碎了,都說玉碎保平安,說明它在為我擋災!阿耶,我怕他。”
禹王神情松動,他擡手擦掉枕清的眼淚,心疼道:“阿耶知道了,我不會再讓他出現在王府内。”
聽到這話,枕清才敢卸了力,疲沓地倒在床上,禹王替她掖好被角,換人拿了一堆折子,坐在一旁的桌案上,再次批注了起來。
枕清隔着幔帳看着他,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久到她都快忘了那是什麼時候,她漸漸露出一抹嘲意,沉沉閉眼,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的安心,似乎終于可以睡個好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