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钰眼瞳映着滿目玲琅的珠寶,蠢蠢欲動,佑善感知到應钰的興趣,她緩緩問道:“你可知剖腹藏珠?”
應钰乜了她一眼,搖頭。
佑善下意識輕輕一笑,她解答道:“據說西域賈胡得美珠,不惜殘害肉身,剖身藏之。也有許多人都呵斥他們愛财不愛其身也。”[1]
第一次聽聞這件事的應钰驚訝張唇,好半晌才出聲,道:“我之前對于這事聞所未聞,這可是真的?”
佑善覺得是真的,但又沒有實在的證據,枕清像是知道她不敢随意開口的思量,下一刻,她聽枕清緩緩道:“是真的,珠寶體小,利市三倍,自然有很多人不惜性命也甘願冒着風險跨海而來。
“胡商大多将珠寶藏匿在肉多處,例如手臂、腋下、大腿内,既可以用衣物遮擋,也有較大的藏匿空間,雖然行走會受影響,但若是有人察覺問起,也可以推脫為受傷或是身體不好。”[2]
“若到疼痛難以忍耐,也有通痹止疼的草藥,在酒中放入。”枕清壓低聲,“天仙子,可麻痹其痛,但這位藥也極其危險,也被稱為妖藥,它會使人痰迷,那時,視人皆為鬼。”
待枕清說完,佑善和應钰皆變換了眼神,從藏珠聊到草藥,枕清平時不開口,一開口像是百曉通。
枕清看着她們眼神逐漸帶有崇拜,她略有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其實她還有一半沒說。大啟朝大力監管珠寶,對波斯、胡商财産保護有限,若是異國客商身死,财産無人認領便全部充公,所以人死珠沒,那些商客得不到錢财便會報恩贈予恩人。
甚至發生過故意恩惠胡商,買兇殺人,以此來殘忍獲利。枕清輕輕垂眸,遮住自己冷寒的神色,叫人不曾發覺。
閣樓内拍賣的珠寶光彩耀人,擡價的聲響此起彼伏。
枕清伸出修長白皙的手,靜靜撇開杯中浮沫,朝不遠處一望,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斂下興緻淡淡的眉眼,顧向滿眼驚豔的應钰和佑善,淺淺微笑。
這裡不隻有珊瑚寶玉、精雕翡翠,還有前朝鳳冠、尚方寶劍。
枕清終于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寶劍,她示意應钰舉牌,應钰當即明白,高聲喊價。
佑善眉尾上挑,望向平穩喝水的枕清,也笑着跟着舉牌,直到價格高出幾倍不止。枕清此舉隻為了逼出一個人現身,并非是真心要買,她放下杯子微微搖頭,表示停止。
而另一邊的雲行野擰眉,他聽到有兩位娘子不停和他擡價,如果再喊一次他就會放棄,可那個人如同知道他的底線一樣,不再高喊擡價。
要不是父親生辰快到了,他也不會拿出那麼多銀子,雲行野正朝那幾個人望去,就看到在中間的陸佑善,他跨步走過去,攔住陸佑善,他低頭凝視,問:“你故意的?”
眼前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郎,他長身玉立,豐神挺秀,眼中盡顯堅毅和執拗,挺鼻下的雙唇緊抿成線,臉龐線條利落分明,勾勒少年的俊俏模樣。
枕清将佑善護到自己身後,直面少年的愠怒,她微笑道:“郎君在說什麼呢,是陸小娘子見我喜歡,替我舉牌子罷了。”
雲行野挑眉:“你一小娘子,要什麼寶劍?”
“送人,難不成你還想管我送什麼人嗎?”枕清視線移至雲行野身後闊步而來的人,唇角的淡笑漸漸趨平。
那人着一身天青色素面翠竹紋底錦袍,腰間束一條同色絲帶,整個人素淨又淡雅,步态沉穩從容,目光堅定又不失溫柔,帶起的一陣清風,叫人心頭一顫。
應钰看清那人的相貌,手當即攥成拳,神情僵硬地望向平靜無波的枕清。
時隔多日,枕清終于再次見到了那個想見的人。
她越過雲行野,淺福了一禮,單刀直入:“我叫枕清,想必郎君聽過我。”
被枕清喚一聲郎君的少年美如冠玉,松形鶴骨,一雙眼眸猶如潺潺春水,也似黛青色的遠山,讓人難以接近,偏偏含笑的唇瓣,如沐春風般拉近距離,叫人覺得他若即若離,辨不明親疏。
江訴緩緩擡眸望她,亦朝枕清微微作揖,後不解問道:“為何會這麼覺得?”
枕清道:“因為你曾來看過我。”
“何時?”
“上輩子。”
氣氛微微僵硬,江訴問道:“上輩子?那你可知道現代?”
枕清如實道:“我不知道。”
兩人都在彼此交替的眼中看到了失落,枕清緘默着,不知道是該喜還是悲。
江訴唇角依舊帶着笑,并未想與之繼續攀談,枕清見人走得幾步遠,她試探地喊了一聲:“江侍郎。”
江訴的腳步未停,反倒身旁的雲行野困惑地瞧了她一眼,又轉身和江訴邊走邊交談,“她為什麼喊你江侍郎?你不是才到中丞的位置嗎?”
話音剛落,卷風掀起江訴的衣角,前行幾步遠後,江訴徐徐回頭探看,隻見方才的小娘子仿若遇到了難題,正垂首沉思。
在此前,他的确沒看到過這位小娘子,于是轉身繼續往前走,同身旁的人落下一句:“我并不知道。”
他不認識。
那麼,江訴沒有重生,知道的人隻有應钰和張宣晟,枕清現在還不清楚觸發重生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一旁的應钰恍若受驚,朝後退一步,撞上案幾,發出一陣不小的聲音,佑善回過神随即扶住她,應钰勉強彎起笑,擺手示意自己無礙。
她面露苦澀,喉頭微哽,含淚問枕清,“我那不是夢,對不對?”
外邊的金烏高挂枝頭,在屋内映出金燦光彩落滿一地殘陽,窗沿流蘇順清風吹渡,微微漾蕩。
枕清輕聲道:“對。”
她也重生了,是在入長安城的第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