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細雨,漫山雲霧。
青翠的松針垂挂幾滴露珠,遠處山巒彌漫朦胧的白霧,若隐若現,辨不分明。
羅長觀一大早去了青山寺,聽到緣由,陳琅一面維持表面風度心裡罵娘,一面頂住羅長觀所給的壓力,滴水不漏地圓了枕清扔給他的爛攤子。
把這尊大佛送走,才猛然松了一口氣。
待人走遠,當即書信一番,怒斥枕清這一番不道德的行為。
枕清收到這封信,正懶洋洋地躺在院子裡曬太陽,看到滿頁怒斥她荒唐行為的訴苦,眉眼微微上挑,并不在意地擱置一旁。
春光明媚,繁花似錦。
這些日子花明一直在養傷,起初的那幾天傷口潰爛,連夜高燒不退,義甯所配的湯藥一口都送不進去,硬是哄誘着才灌進去。
這傷雖說不上十分嚴重,卻也快磨去她的半條性命,一直到半月後方能下床走動。
這不,才剛好就已經閑不住,拖着殘破的身子來觀賞池中魚。
枕清見人來了,漫不經心地點了點自制的魚竿,沒來由道:“圈套,自然是要圈住了,才能套。”
花明問:“你也有要圈住的那個人?”
枕清擡眼便看到一身天青色的人,微微一笑,卻不言語。
花明順着視線望去,神情稍稍僵硬。
隻見那人走過長廊,邁過春光,仿佛萬物生機都傾瀉在身上,舉止大雅,滿目春風。
“是江侍郎嗎?”
就連花明自己都不知道這句話指的上一個問題,還是問所見到的人。
“你知道他上一世的結局嗎?”枕清突然問。
“我不知道。”花明道,“我死在你死後第三日,我隻知道他帶走了你。”
枕清略有詫異,她凝望粗制濫造的魚竿,仿佛在提醒自己,又像是随意猜測般道:“大概是把我扔到亂葬崗去了吧。”
花明并不明白她為何這麼說,江訴并沒有把枕清扔去亂葬崗,據說是帶去了揚州。
她還沒解釋,枕清已經擱置魚竿,走離此地。
小池裡的小魚遊得歡快,花明看了一眼不見身影的枕清,搖了搖腦袋。
哪裡還下什麼圈套,這是入圈套了吧。
小路石徑,碧草苔青。
按照花明和應钰重生的時間,枕清猜測,觸及重生的時間線是進入長安後,按照上一世的死亡開始。
那麼禹王也一定知道,且重生在入長安的第一天。
禹王府西側小院鋪着一地的青石闆,縫隙中的雜草冷愈蒼翠,枕清神色淡然地邁過底下的生機,朝書房的方向走去。
今日是江訴休沐的日子。
枕清踏着光進來,屋内的光彩被遮去了大半,身形移動,明亮色又如同潮水般滾滾流動。
江訴身形高挑清瘦,端坐在桌案前,低眉垂目,安靜專注,平添賞心悅目的舒心。
他沒有文人的酸味,更多是少年和青年在交替,好似鮮衣怒馬少年時,也像淑人君子,通達事理。
上一世總有人評價他性情蘊藉,給人寬厚而有涵養,含蓄而不顯露。
相處久之,才知道那是骨子裡漠不關心的冷眼旁觀。
時至今日,她仍舊不清楚她恨江訴的源頭是什麼。
枕清猜測,或許是她太希望江訴的融入,而不是作壁上觀。她也清醒地知道他不可能為了任何一個人去融入,骨子裡永存對這個世界的疏離。
而她,隻會是在他的世界之外。
清風翩然吹落幾瓣桃花,斜斜落入窗棂,多添韻緻,少許孤寂。
半晌,江訴見枕清遲遲未動,突然問道:“你是哪兩個字?”
枕清興味盎然地打量他,勾唇回答:“延希。漫延的延,希望的希。”
江訴狐疑地瞧一眼她,記得上回春日宴會上,對其他人的介紹分明不是這樣。
“難道不是沿途的沿,溪流的溪?”
“對旁人是這麼講,但江中丞不同。我的名字一直都是延希,寓意是為延續希望。”枕清眼尾上挑,帶着幾分妩媚與若有似無的調戲。
給人暧昧的錯覺。
江訴略過她神色,音色偏沉:“延續希望?”
仔細聽,還能感知尾聲微微上揚,帶着特有的氣息,專注又認真。
“是啊,江中丞似乎很關心我?”枕清盯着江訴的臉,已然不想注意其他,而是緩緩探身湊近。
動作越來越近,将要碰上他時,江訴依舊沒有躲避的意思。
枕清猛地移開,臉頰浮起薄紅,質問道:“為何不躲?”
江訴平靜地對上她漲紅的臉,以及為了掩飾羞惱而浮起薄怒的神色,唇角微微上揚:“縣主不就是在故意激我嗎,既知原因,為何要躲?”
她怒道:“若我真的吻下來了呢?”
他微笑:“你不敢。”
聞言,枕清不甘示弱地再次俯身下來。
江訴眉目疏淡,側臉如玉,長睫垂下一層淡淡的陰翳,整個人如同漫在沒有純白無聲的空谷,靜得出奇。
就連她自己的心,也跟着平靜下來,恰似一片空白。
半晌後,枕清見他毫無波瀾,忽地覺得無趣至極,在即将撤開的下一瞬,江訴原本垂下的眸子緩緩上擡,同她對視。
猝不及防,心神震顫。
他總是能叫人慌張不安,枕清冷笑掩飾。
“我可真讨厭你這模樣,好似洞察所有,掌控全局,偏又擺出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樣子。”
她曲起食指,擡起江訴的臉,靠近逼來的氣息相互交錯,如同春日暖陽,帶着清酒的甘冽,又糅着桃花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