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長安街道,燈火昏暗,空無一人。
白日的喧嚣在夜間消散,唯獨大理寺牢房内燭火通明。
花明躺在稻草上,頸脖被磨出好幾道紅迹。
她昨晚被嚴刑拷打了一夜,還沒恢複過來,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有一桶冷水澆在她身上,寒涼瞬間遍布全身。
她恍惚睜開眼睛,寒冷的水在面頰上掉落,她瑟縮了下白皙纖細的脖頸,一雙銀色緞繡的暗花靴面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的視線。她心中冒出一股寒意,顫顫巍巍地看着來人,像是望進更深不見底的極寒中。
羅長觀收回視線,朝後沉聲道:“把人帶出來。”
花明睫毛輕扇,如同蝴蝶般振翅,也像是脆弱到一隻手便能被人捏死。她被人拖了出來,牽扯到身上的傷口,胸膛起伏,劇烈咳嗽。
身前的人聞聲探來,他雖有上好的容貌,待人卻冷若冰霜,使人對他産生不了好感,隻有懼怕。
花明撫住胸口,定定望着那人,那人一如既往地漠不關情樣,和之前的記憶逐漸分離,她有些分不清羅長觀到底是不是記憶中的那人了。
她被人架上邢架台上,置于位置的中央,這裡不同于牢内昏暗狹小。
她的左前方有一盆噼啪聲響動的篝火,内有幾塊猩紅的烙鐵,另一側還有帶血的鞭子與生鏽的鐵鍊,地上鋪蓋了幾層洗不掉的紅色血迹,俨然是剛審問完上一個人。
羅長觀拿起一塊幹淨的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手中的血迹,雙目淬寒般朝她探去。
“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招還是不招?”
“不招。”花明說完,忍住眼中淚水,抿唇偏過腦袋。
“不招?”
羅長觀擦血的手一頓,似乎聽到了很好笑的笑話,他冷冷道:“證據确鑿,你要如何狡辯?”
花明咬唇辯駁道:“這珠寶是我買的,人并非是我殺的人,有人證。”
“抓你那日,既有人證也有物證,而且你所說的人證已經死了,如今沒有證明你清白的人和物了,一切都死無對證。”羅長觀聲音如同浸在雪虐風饕裡,直叫人發寒,“聽說你還當場承認自己有罪,要進這大理寺的牢房裡,現在又改口死不承認,滿嘴謊話!”
最後一句戾氣極重,在判案之前遇到沒一句真話的人,勢必沒有任何好感。
花明聽他每說一句,臉色就蒼白一分。
她算是認栽了,不該那麼莽撞沖突,一心想要找到羅長觀,從而用這麼偏激的手段來見他,可這也是最快的捷徑。
現在的她總不能荒誕地說自己重生了,和他關系非同尋常,想要見到他,才故意進這個牢房裡,熬了好幾天的審問,才走到他跟前。
隻怕是會被人認成瘋子,說不好還真以為她對羅長觀亂攀關系,罪加一等。
“不肯說實話,有的是方法讓你說實話。”羅長觀擡起手指,朝後輕呼一聲,“上刑。”
今夜是月圓,皎潔色映照在院子中央,極為漂亮。
枕清坐在院亭下,碰了碰那自己的腦袋,有氣無力道:“阿耶,自從那春日宴會遇刺,我每日每夜都睡不好。我想去大理寺看看審查得如何了,到底是何人要取我性命,沒有看到結果,我總是心神不甯。”
“今夜太晚,明日再去。”禹王給她披上外袍,“既然不舒服,叫義甯給你看看。”
枕清餘光瞥見滿眼焦急的應钰,她們都知道花明在大理寺一日,危險就多一分,她繼續道:“可是今夜有羅長觀,我想請他幫我審審,明日就遇不到了,而且遲遲沒查出兇手,阿耶放心得了嗎?”
春夜的風寒涼刺骨,小溪潺潺流動,波光粼粼,清幽僻靜。
禹王取下自己的通行令牌,無奈道:“看來我不給你,你就不走了,罷了,你去吧。”
“多謝阿耶。”
枕清拿起宵禁的通行牌,叫京墨和天冬一同駕着馬車直奔大理寺。
長安城夜裡的常态是寂靜漆黑的,隻有更夫和巡夜的軍隊行走。
馬車行至半會,便聽到軍隊疾來聲,為首的人喝令她出來。
那人的聲音氣派十足,枕清知道來人是左金吾衛石棠磊,和禹王是幾十年的至交好友。
枕清聞聲掀開簾子,出示自己的令牌,笑着對年過四十卻不顯老态的那人,朗聲道:“石執父!我有事去大理寺一趟,已經告知過阿耶了。”
“原來是小縣主。”石棠磊俨然轉變方才的态度,溫和道,“天黑,注意安全。”
枕清乖巧應聲,放下簾子,瞬間收回方才的笑意,一語不發。
半晌後,枕清問:“是誰在審?”
“羅長觀。”應钰回。
應钰又道:“我今日打探到不一樣的羅長觀,他曾來過檀州,用以惡為治的手段,到任就把林氏等幾個大姓家族的作惡分子全族都殺了,其餘大姓家族都被吓壞了,不敢再與官府抗衡。過了一年多後,檀州就已做到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他還曾以嚴厲手段催折魏郡豪強,一次報殺五百餘人,郡中吏民皆膽寒發豎,影響極大,他也因此累遷禦史台,而魏郡旁接連十多個郡縣,無一不畏懼羅長觀。
“他們都道羅長觀向來依法辦事,娴于殺戮,以緻執法不畏避權貴,連諸侯和皇族之人見到他,都要望而生畏。
“大家也由此稱呼他為‘海東青’。”
所謂海東青,是萬鷹之王。
而在長安,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今日的夜晚似乎格外漫長,花明已然是奄奄一息的模樣,審問的人都暗自佩服,這女子真是一把硬骨頭,居然一聲都沒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