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萬籁俱寂。
枕清坐在桌案前,看着明明滅滅的燭火突地被熄滅,門猛然被推開,她緩緩擡起眸眼看着來人。
那人一身黑色夜行衣,目光銳利,神色叫人捉摸不定,坐在枕清身旁的應钰當即起身想要過去。枕清攔着應钰的動作,朝青黛道:“去幫我查查江訴和阿之奎,從出生到現在,去過哪裡,到過什麼地方,一點點仔細查清楚。”
青黛有些不情願,她冷聲道:“先把藥給我。”
晚風微涼,門扉大開。
枕清放下筆硯,接過應钰遞來的披風,淡淡道:“你每月給我傳遞一封消息,我自然會按時給他藥,絕無欺騙。”
得枕清如此說,青黛也不好說什麼,随即要轉身出門,枕清卻在她踏出之際,又道:“此去路途遙遠,山路險峻,悍匪居多,若是能走水路,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如今的天下隻是表面那般太平,邊陲小國和各州刺史虎視眈眈,朝廷愈發腐敗無能,貪官相護,好官不好做,底下的百姓更難,所以山匪更是頻出不窮。
青黛知道枕清是好意提醒,面色稍霁,于是回首問她:“那與你如何聯系?用朝廷的驿站?”
枕清神色平靜,垂首撥開熏香的一道青煙,緩緩道:“川銀樓。”
青黛面無表情地看了視線不善的應钰一眼,微微颔首,頭也不回地離開這間屋子,離去的時候,屋檐下的燈籠似乎也跟着她的身形晃動,殘留一地寒涼。
平白無故被青黛不善的目光斜視,應钰心裡頭不舒服,卻也壓抑着沒說話。
應钰倒也知道青黛本事好,但青黛現在還是罪奴之身,沒查到還好,若是被人知道了,又是一堆麻煩事。
青黛的兄長還在枕清郊外的一處别院養病,每月一次的藥吊着命,于是兩人達成了某種約定,青黛為枕清做事,枕清給她兄長解藥。
但私藏罪犯是重罪,此舉還是太過冒險,更何況這一個兩個還都不是個安心的主,所以應钰不得不去防着青黛。
本還想再提醒一下,話分明已經到了嘴邊,枕清每次那句“信我”在耳畔長久萦繞,令應钰隻得把一些提醒的話咽下去,于是将話繞到今天所做的事情上。
白日郊外的宴會上,應钰有耳聞,她知道枕清這是不打算再藏着掖着了,她把今日做的事情籠統交代了一番:“我已經和川銀樓背後之人交接好了,這幾日他會逐步放權把川銀樓交于我們打理,但不會洩露川銀樓已經換主的事實。”
枕清走到門扉前,擡手輕輕關上,神情掩匿在夜色裡,她道:“我知道了,我這裡還有幾十畝田地,十幾間鋪子,你再去幫我打理下,順帶再開一間糧鋪。”
應钰是個善于經營管理的人,開鋪子做生意,枕清十分放心。聽到應钰答“好”聲,枕清忽而想到一抹身影,她繼而又道:“我還需要你再幫我找一個人,她叫花明。”
“花明?”應钰皺眉喃喃。
這個人好像是……
應钰猛然擡頭,就看到枕清毫無大家閨秀模樣的随性坐着,燭光映照在她白皙細膩的面龐上,露出少女嬌俏的笑容,滿目生輝。
枕清的手懶洋洋托住下颌,那笑意裡是得逞之後藏不住的狡黠。
上一世長安有雙殊,是枕清和陸佑善,但南下的揚州也有,是應钰和花明。
翌晨,昏暗的地牢裡突然出現刺目的光亮,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女郎披頭散發躺在地上,面容瘦削,目光呆滞又空洞,俨然是被什麼刺激過。
突然有一道聲音傳來,她垂下的目光出現一雙精緻的雲紋鹿靴,甚至沾染上了血迹。
她又被審了一夜。
還從未有過這麼狼狽的時候,她想體面些,可是連勾勾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牢房内除了篝火中的星火跳動,再無别的聲響,她遲遲不去看那人,那人也極有耐心地陪着她,既不催促也不離開。
她有些力氣後,壓下喉嚨的血腥味,順着男人暗色銀紋裙裾朝上看去,看清那人冷漠的面容,心神猛地被撞成四分五裂,瞳孔中有如何都掩藏不住的後怕,以及不敢置信的擔憂。
男人忽視她眸中複雜的神情,寒涼的眸子低睨她,居高臨下道:“叫花明是吧,你到底招不招?”
“我.....不招。”花明閉眼,心如死灰。
那人似是不屑地輕笑一聲,朝身後的人道:“晚上再審,我來。”
身後的人谄媚笑,忙道:“是。”
“我來”這個意思就是他來審這名女子,身後的人悄悄看眼即使滿身狼狽,卻依舊能清晰看出來底子貌美的花明,不免露出一抹驚詫,又替這女子感到可憐。
落在羅閻王手中,隻怕是九死一生。
這所謂的一生,還是痛不欲生的生。
那人鞋底踩着地面,沉穩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花明這才睜開眼看向那道高大修長的背影,唇瓣微動。
“羅長觀。”
風吹花落,她好似聽到了第三種聲音。
“落在海東青的手中,怕是九死一生。”牢房裡的獄卒道,“這幾日長安不是發生了好幾件大事,也抓了不少人,都是他在審,反正在他手中,無論皇親國戚、高官顯貴,都不容易活,而且他對女子也不會手軟!”
另一人擡眼看向花明那邊,可惜道:“那這女子,隻怕是兇多吉少了吧……”
長安這幾日波斯人離奇死亡甚多,而那些大批珠寶也不翼而飛,應钰和枕清剛盤下了川銀樓也作為源頭,勢必會被追查。
應钰隻好先把東西好好盤點下,不要落人把柄。枕清則是帶着京墨和天冬朝青山寺中去。
早晨的露珠滾圓寒涼,山中的空氣清新舒暢,枕清叫這兩人在寺廟的一側等着,獨自進去。
她隻身走進大門,穿過長廊,遠遠就望見佛祖雕像在面前,還沒走近些,有一人突然襲來。
刹那間,枕清不動聲色地閃身躲避,在來回的一招一式中,二人都是進退有度。
枕清不願打鬥,緩下動作,一個轉身跑到佛祖面前,齊離弦緊追不舍。
來回招式中,齊離弦的劍鋒直抵在枕清的胸膛前,枕清眼疾手快地擡起袖中藏好的箭弩,尖利的箭矢直面齊離弦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