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長觀靜靜地看着她,語調冰冷:“沒事,夜還很長,我們慢慢審。”
花明早已疼到極限,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已經數不清了,淡雅素白的衣袍早已變成豔紅色,上方都是她染的血迹。
她好像哪裡都是紅的,眼睛紅,鼻尖紅,唇瓣紅,就連纖細的脖頸也是紅的,讓人看着心生憐憫。
羅長觀目光停留在疼極卻不願張口的花明身上,再輕飄飄移開,從篝火中拿出烙鐵,薄唇輕啟:“這麼一張漂亮的臉,可惜了。”
花明知道羅長觀這要給她上烙印,桃花般的雙眸逐漸浮起一片水霧,臉頰側散落幾縷碎發,淚珠如同斷線的紙鸢,啪嗒啪嗒掉落,心裡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一點點碎掉。
此時的她脆弱又美麗。
那些淚居然落進他的心坎裡,羅長觀緩緩走近,看到她張開唇瓣,聲如蚊呐,又不得不再走近些。
他低着頭,瞥見她淚眼朦胧,聲音因為疼痛而在顫抖,意識不清般喃喃自語道:“你喜歡我時,我不知你的心意,我喜歡你時,你卻不認識我了。”
羅長觀皺眉,不懂花明話中意思,他見人精神不濟,在改日再審和繼續澆冷水審問中開始猶豫徘徊。
他突然有些摸不清自己的心思,不該如此。
羅長觀斂定神情,冷聲道:“澆醒,繼續審。”
花明又被澆了一盆冷水,意識逐漸回籠。
她緩而慢地握緊拳頭,指甲嵌入到血肉中,紅着眼睛望着羅長觀,突然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招?”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羅長觀稍稍側頭,視線掠過她的手,直接望着那張神色堅韌倔強的面容。不知為何,他覺得如果他說是,花明一定會招。
他緩緩道:“你說不是你,拿出證據。”
花明道:“你不是說已經死無對證了嗎?”
一時間,花明不知道是身上的傷口更疼,還是心中酸楚更痛徹心扉。
花明緊緊咬唇,兩人似乎在暗自較勁,千鈞一發之際,牢内有另一道聲音傳來,“我有證據!我能證明她的清白!”
枕清快步走前,隔開花明和羅長觀的距離。
羅長觀這個人太危險了,枕清實在是不放心花明直面這人,即使他們在上一世關系非同一般,可是眼前的羅長觀分明是什麼都沒想起來,居然把人審成這樣。
一貫地雷厲風行,沒有一絲一毫的區别對待。
“京墨,給她松綁。”枕清回頭吩咐。
花明被松了綁,沒有力的支撐,當即倒在地上,應钰連忙扶住她,滿是心疼地怒瞪着羅長觀。
看到應钰和枕清,花明已然明白,突然嗬嗬地笑了起來,不顧身上傷口抱住應钰,心酸道:“你們都記得,唯獨他不記得。”
應钰抿唇,想要拍她的背以示安慰,卻發現她除了臉上,身上無一塊好皮肉,已然無從下手。
枕清出示自己的令牌,冷聲道:“那日是我叫她買的珠寶,至于人證,是青山寺的方丈寂蓮,他曾到過鬼市,羅監察禦史可以去問他,而不是費工夫在無辜之人身上,硬要屈打成招。”
“屈打成招?”羅長觀冷眸掃過枕清,低睨花明,言語滿是警告,“若我真要屈打成招,她一定等不到縣主這時候才來,縣主自己的人,應當管好才是,下次再落到我手裡,我不覺得她會有命再見到任何人。”
羅長觀慢慢将落在花明身上的視線攏回,重新直視枕清。
他審了這麼久,已然清楚兇手并非是花明,至于為什麼會來大理寺牢房,好像是為了他?
可他确信自己沒有見過花明,也不認識這人。
這回的用刑确實叫人難忘,他是想給花明一個深刻的教訓,禍從口出,無論是何種原因,都不應該存僥幸心理,更不能為了任何事情,以這種方式進入牢房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今日遇到的是他和縣主,若是在旁人手中,花明從第一天就已經被人逼供着簽字畫押。
羅長觀的威脅,枕清聽得明白,這次是花明做得不對,她也知道羅長觀對于花明不是兇手心知肚明。
她想着花明身上的傷勢要緊,沒想繼續糾纏下去,冷冷微笑道:“羅監察禦史,若是沒别的事,人我就先帶走了,再會。”
羅長觀又道:“你何時認識這個人的?”
“上輩子啊,上輩子我與你也是熟識。”
枕清留下這一句話,邁開的步子微頓,回首道:“我說笑的,羅監察禦史莫要信以為真了。還有一件事,刺殺我的那個人勞煩你幫我審一下,多謝了。”
離開大理寺,上了馬車,枕清有些氣惱她的這般行徑,蹙眉道:“他又不認識現在的你,你又何必去招惹他呢?待你們緣分到了,自然能水到渠成。有時候太着急,隻會适得其反。”
花明迷迷糊糊低聲道:“皇後殿下,你沒有愛過人,你不會理解我。”
你沒有愛過人。
枕清陷入無端的茫然,而後她輕輕一笑,竟說不出反駁。
夜色黑得深沉,腦海裡逐漸浮現出這麼一個人。
他神似觀音,是無塵之人。
他不似熾熱朝陽,也不像竹間枯霜。
他應是穿越千年而來的旅人,翻動古老泛黃的書頁,眉梢淡淡地細數人間的悲歡離合,思緒淡淡地感知無情歲月碾壓過的痕迹,目光淡淡地看着人間戰火百姓凋敝,遺世獨立在水深火熱之中,永遠泰然自若。
可無論如何,他依舊是她在長安城裡見到的最後一抹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