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訴問:“禹王呢?”
枕清伸出手擋了擋天上的烈陽,回想道:“他又不能時時刻刻的顧着我。小時候那些野孩子總是罵我,也說我不是阿耶親生的,我是被阿耶撿來的。所以我生氣地跑了出去,之後走丢了,那幾個月一直在沿街乞讨,但阿耶又把我找回來了,還讓我把說我的那些野孩子通通揍了一遍。
“不過我自己也挨了一頓闆子,自那次以後,阿耶看管我厲害得很,後來就上學堂,跟着師傅學一點自保的功夫。”
江訴并沒有聽過就作罷,而是認真問她:“走丢的日子,很難受吧?”
很難受吧?
枕清微微失神,她不知道為什麼江訴會說這句話。
“比起走丢的日子,我更怕後來的日子。”枕清注視江訴,不由自主地試探道,“就跟你一樣,害怕這個世界,又不得不被迫承受這個世界。”
他眼眸深邃而明亮,偏又像是毫無波瀾的湖面,一如既往的甯靜。
沒有反駁,沒有疑惑。
還是那個江訴,還是那個穿越而來的江訴。
枕清緩身湊近,輕輕上擡眸眼,望着他道:“所以中丞大人,你說我該怎麼走,你教教我呗。”
氣息互錯,江訴低垂眼看着她的動作,忽然俯身靠近。
枕清呆滞目光,又緩緩從眉眼看到鼻尖,再移至唇瓣。
他的唇瓣柔軟又紅潤,微微上翹,輪廓分明的下颌,線條柔和,給人溫柔親和之感。
枕清的臉和江訴近在咫尺,她臉頰突然發熱,舔舔幹燥的唇瓣,不自在地移開,仿佛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虧心事,心率急促跳動。
江訴将枕清的神情看在眼裡,他緩緩勾唇,仿若一語雙關道:“那就要看縣主想要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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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晖落得晚,但天終究會黑的。
枕清回望身後,隻剩一層傾斜的昏影。
王聞禮注意到枕清的視線,回眸而視,隻見宮廷之内的點點星火,猶如黑夜吞噬光點。
待人走出了宮門,枕清想要跟王聞禮告辭,沒曾想,王聞禮單臂勾住她纖細的腰肢,一把就将其抱起,上了馬車,桎梏在角落裡,隐隐有盛怒。
他冷聲質問道:“你去了哪裡?”
枕清感受到胸腔傳來的怒意,她面上不顯,隻露出茫然又無措的神情。
王聞禮冷笑,他俯下身掐住枕清的脖頸,手中加大動作,感知到單薄柔軟的身子因為懼怕而微微顫抖,越來越清晰的窒息使人驚慌。
他低垂目光,仿佛憐惜似的撫摸她的後頸,輕輕道:“把我的人甩開之後,你又去見了誰,縣主可真是會陽奉陰違啊。你應該知道我的手段,即使是女郎,我也不會心慈手軟。”
指腹反複撫摸過纖細白淨的脖頸,上了濃重的紅色,枕清眼角留下一道淚痕,她生澀道:“怎麼?隻允許你派人跟着我,我不允許我單獨閑逛?王長史真是不講道理,我隻是去更衣罷了!”
王聞禮看着那道淚,突然遲鈍半刻,他的心倏地跟着墜落。
她和别的女娘不太一樣。
枕清不似别的女郎那般乖順,也沒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反倒是滿心滿眼的鬼點子,叫人稍不注意和留神,就能在他手中逃脫個幹淨。
他喜歡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卻又極其厭惡這樣不受控制的感覺。
人總是矛盾的。
他想。
王聞禮憐惜地看着她,剛想擡手擦拭枕清臉上的淚,枕清偏過臉,本能地推開他。
這動作惹得當即王聞禮不快,他抓住枕清的手拉近在自己的胸膛,枕清被桎梏得動彈不得,她冷冷擡眼道:“王長史别忘了,我是縣主,你若是敢殺我,下一個喪命的就是你!”
“你這張嘴我真是不喜歡。”他危險地眯起眼,松開手道,“早晚有一天,割了你的舌頭。”
枕清得到解脫,躬下身子,扶住胸膛,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王聞禮冷眼看她,見枕清又朝馬車的角落退去,她碰了碰自己的脖頸,警惕地盯着他,王聞禮當即冷笑出聲。
從下了宴會後,王聞禮就開始變得煩躁,仿佛是遇到了什麼麻煩事。
自從離開宴會,枕清就沒再進去過,隻是等人出來。
她倒也能猜到些許,不過是太後找了個由子把他留下來了,想要把王聞禮困在長安當作隴右大都督的人質。
猛獸被困在牢籠裡,猛獸怎麼會高興呢?
今日這朝局也因為這一次也被好好清理了一番,表面是為了雲流生辰,實則是想好好梳理朝堂才是。
太後殿下這一舉兩得的功夫,聲東擊西,實在了得。
待馬車停下來後,枕清直接下了馬車,也不去王聞禮的府邸。
兩人錯身時,枕清的胳膊被他抓住。
枕清實在是忍無可忍了,她從來沒有被這麼無禮的對待過,方才在馬車受桎梏無可施展,現在她可不會讓着他!枕清面上浮起愠怒,她擡手就打了王聞禮一個耳光。
聲音清脆響亮。
彼時的天空已經拉下一層朦胧夜色,皎潔的月光漾蕩在水缸裡,湖面上,清淺的波動起漣漪,就連這聲響被傳在風裡,叫人冷瑟害怕。
兩人伫立在路旁,下人們暗自裝聾作啞,不敢出一聲氣息,生怕惱怒了兩人,引火燒身。
王聞禮的神情茫然無措,被打偏的臉微側着,好似被下了定術。
良久後,他擡手撫摸自己微疼的面頰,隻聽枕清氣急且嫌惡地怒罵他道:“瘋狗。王聞禮,你現在就像是一條發瘋的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