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之奎若有似無打量枕清,笑道:“ 那為什麼不是她為我放下大啟身份,陪我來安南呢?還是說,是你不願意?”
枕清承認道:“是我不願意,若是大啟和安南對立,到時候你又叫她如何自處?”
阿之奎道:“她若是跟着我,無須想這麼多。”
枕清道:“現在無需想這些,那麼日後呢?倘若你是擔憂安南王,我可以幫你,叫他一定找不到你們,你們大可揚長而去。”
“這麼久了,你總算說了一句我愛聽的話。可惜我不會放棄這個身份,這個身份是我的執念。”阿之奎眸色微深,“身份我要,人我也要。”
他明明不是安南人,為何一定要執着這個身份?若真是為了富貴,以他如今的本事和地位,未必不會有。
人我也要——他居然說得這麼坦然,簡直……
“不可救藥!”枕清斥道。
“我本就無藥可救。”阿之奎道。
枕清當即站起身,不再與他多說。
阿之奎突然哎了一聲,悠然道:“你還想不想知道更多有關江訴的事情?”
枕清停下腳步,看他這般自得的模樣,怎麼看都像是在耍壞心眼子,一點也不靠譜。
她輕呵一聲:“不必,我自己去問。”
“你真以為他會告訴你?”
“那也與你無關!”
阿之奎道:“他不會告訴你的。”
枕清冷聲道:“我說了,與你無關。”
枕清自顧自攏了攏袖子,拿起一把油紙傘,大步跨出門去。
比起之前的事情,枕清更想知道後來,江訴對她又是懷着怎麼樣的一份心情,是不是會有那麼一點的不舍和惋惜。
又或者在她死後,江訴帶着她的屍體去了哪裡?
蒼江幾曲,蘆葦如煙。
清流潺潺,怪石卧波。
搖船的船夫将船穩穩停在岸邊,探身看着抱着一盒壇子的郎君,輕聲喚道:“郎君,揚州到了,可以下船了。”
那郎君生得好看,他一身青衫,墨客風骨,落在肩頭長發随風清揚。蔥白的手指握緊壇子,神色淡然依舊,隻是那面容有幾分說不出的憔悴,仿若是大病初愈。
可算是個怪人。搖船的船夫暗自思忖。
船上的客人聽到船夫的聲音,便彎身走出船頭,然後扯了扯蒼白的唇瓣,禮貌笑道:“多謝船家。”
船夫感到惶恐,連忙擺手。
雖說他向來喜歡文文氣氣的讀書人,隻是看此人狀态着實不好,隻怕再多說一句,這人就能暈倒在他跟前,生怕訛上自己,着實不敢在這人眼前多停留。
江訴看着船家落荒而逃地遠走,緩緩收回視線,他抱着枕清的骨灰,先是去了枕家的衣冠冢。
這衣冠冢是很多年前修建的,不過隻有江訴一個人知道,也隻有江訴一個人來過。
他選了一塊最高的地,把枕清那一壇子的骨灰埋到一個中心的位置。
沒有立牌,也沒寫字。
仿若這個世界,隻有他一個人知曉她的存在。
江訴捂唇輕輕咳嗽一聲,感受順勢而來的風迹,突然覺得有些冷寒,他有些撐不住彎身咳嗽,唇角在這一聲聲咳嗽裡,逐漸溢出血迹,臉色猶如半個死人。
獵獵作響的風吹拂他的衣袍,灌進來的冷風令常人都覺得刺骨。
江訴站在這裡好半晌,才輕輕說:“你回家了。”
仿佛是在告知,又像是在自語。
一月前,千裡之外的妙言寺外,江訴和智者大師的對話,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智者大師手中拿着一串小葉紫檀,定心凝神道:“閣下有喜歡的人嗎?”
江訴平淡地回道:“有。”
“那怎麼不去找她?”
“不敢,她說恨死我了。”
智者大師眺望遠方,緩緩道:“恨亦是愛,恨亦是戀,恨更是不肯忘卻的執念。”
江訴苦澀一笑,怅然道:“她無愛亦無戀,早已了卻塵世執念,駕鶴瑤池。”
“駕鶴瑤池……”
江訴唇角溢出鮮紅血迹,忽然倒在了那塊蕭條荒蕪的無字無碑土地上。
他念着。
上方是他,下方是她。
他想着。
如果可以重來一次。
他想偷着命運,換一場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