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之奎帶枕清走進齊離弦所居住的小院裡。
此處景色錯落有緻,亭台樓閣,端方有序。不僅有魚池,還有溪流随假山潺潺流動,曲折回旋,精緻典雅,就連花草被修剪打理得格外漂亮,能看出主人的精心布置。
枕清意外地看了一眼阿之奎,心底隐隐生出不安來,但也隻好壓下心中思緒,踏進屋内。
屋子幹淨敞亮,外邊落到屋内的采光極好,随處可見的昂貴的彩瓷擺弄着花枝,增添盎然生機,視線移至角落裡,甚至還能見到許多漂亮的稀奇玩意整齊陳列。
可見主人的喜愛程度。
枕清掀開絲制簾幕,齊離弦正躺在床上,面無血色,口齒緊閉,小丫鬟正面色焦灼,手中的湯藥無論如何都送不進去。
唯獨見到枕清,齊離弦眼裡才有一點神韻。
阿之奎克制地抿唇,枕清從丫鬟手中接過湯藥,齊離弦小心地看了一眼阿之奎,發現阿之奎正目光沉沉地望着自己。
齊離弦像是突然被魚刺哽了一下,她輕輕張了張口,喝了枕清送來的藥,待苦澀的中藥全部下肚,阿之奎已經離開了屋子,隻留下枕清一人。
屋内瞬間變得空蕩蕩,所有的逼迫的氣息都消散殆盡,隻剩中藥的苦味落了一地。
齊離弦視線劃過一抹落寂,她看着屋外,稍稍抓住枕清的袖子,支撐自己坐在床上。
半晌後,她痛苦的閉眼,聲音幹澀顫抖:“阿之奎殺了秋淮波,他還在客棧裡放了火,把背叛他的安南随從也抹殺在這場大火裡,他甚至還和大啟的官員暗中交結……”
說完這段時間她所知道的事,忽而卸了力,眼睫顫動得厲害,她又咬了咬發白的唇,再次睜開眼時,她望進了枕清那雙清冷溫柔的眸子中,突然生起萬點的小心翼翼來。
“你為了見我,演了這一出苦肉計?”枕清問道。
齊離弦一直以為枕清性子清冷寡情,沒想到枕清開口會問這一句。她覺得枕清是隻會在乎結果的人,至于過程如何,她并不關心,更何況是什麼苦肉計。
齊離弦張了張口,小聲道:“我沒有其他辦法了。”
“下次别這樣了,如果阿姐在的話,她也一定不想看到你如此傷害自己的身體。”枕清伸手蓋好她的被子,輕輕道,“你想逃離這裡嗎?遠離阿之奎,你若是想,我就幫你。”
遠離阿之奎。
齊離弦的心下意識一顫,她看着枕清那張眉目如畫的面龐,心思凝滞,唯獨那雙漂亮的眸子看向她時,叫她不自覺地敏感擔憂。
她居然會害怕枕清拆散無名無份的他們,亦或是驚醒她,她盼望着内心一直這麼沉睡下去,抗拒枕清撕開毫無邊際的虛影。
最後,她如實道:“我不知道。”
枕清握住齊離弦冰冷的手,齊離弦已然越陷越深,明明才一個月的時間,怎麼會變成這樣,還是她和阿之奎的關系早有迹可循。
枕清警醒道:“他在長安待不久的,最多幾月,你難不成要跟他回安南去?你和他的立場,始終是不一樣,我希望你自己好生考量輕重緩急。”
真到那個時候,她就是落到兩難境地,這邊容不下她,另一邊未必會覺得她是自己人。
裡外都不是人。
枕清一針見血道:“你也知道,你現在在用你自己的命,博他一點憐惜。”
也正是因為憐惜,齊離弦也才得以見到枕清。她不知道自己是因為真的想告訴枕清那些所謂的情報,還是想知道自己在阿之奎那裡究竟有多少分量。
這樣的女兒家把戲,她曾經不屑一顧,可是不知道從哪天開始,她和阿之奎的感情,就發生了一個錯誤的開始。她太害怕了,害怕一回頭就是再難回頭了,也害怕自己無法抵擋内心的不舍。
斷舍離。是多麼難的三個字。
齊離弦心中升起倉皇,她逃避枕清的目光,像是告誡自己道:“再留一年,一年後我就離開,和他再無瓜葛。”
“你舍得嗎?青山寺外,從你要回去的那一刻起,你的心就在對我說謊。”枕清忽地産生無力感,“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你明知道沒有結果的事情,你也要強求嗎?”[1]
“沒有結果?什麼叫沒有結果,什麼又叫有結果,我一定就要和他對立嗎?就因為他是安南人?”齊離弦捂住胸口,悲痛道,“那你心中的那個人呢?你也會離于這個愛者?”
在齊離弦句句緊逼下,枕清看齊離弦的目光變得沉重深邃。
枕清冷聲道:“若是他與我對立,我亦會棄之!”
聲音堅決,沒有一星半點的猶豫,仿佛在枕清心中,很多事情都難以撼動。
好一句“若是他與我對立,我亦會棄之!”
這句話在齊離弦心中深深紮根,她眼眶微紅,面露痛苦掙紮,枕清轉過視線,不忍再看。
不知何時,屋外下起了一場朦胧小雨。
“她演這一出苦肉計你就信了?”那人問。
見阿之奎沒有說話,那人笑笑,又道:“你倒是對她心腸甚軟。”
長廊下,一滴一滴的雨水,像是竄進他的皮肉裡。
阿之奎眼神微動,輕道:“她想見,那就見吧。”
這話像是妥協,又似歎息。
許是因為喝過藥,又下了一場下雨的緣故,齊離弦躺在床上安穩地睡着了。
枕清知道齊離弦怏怏不樂,便也遲遲沒有離開,直到看到悄聲走來的阿之奎,突然有些頭疼。
從小院走出來到現在,她知道阿之奎是喜歡齊離弦的,院子裡的所有好東西都緊着齊離弦,起碼在吃穿用度上沒有半點虧待。
已經到了這般境地,枕清也不覺得齊離弦在這相處中,不會對阿之奎有那麼一絲的心動。
正是因為心動,才難以割舍。
這就叫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枕清起身示意自己有話和他談。
阿之奎瞧見齊離弦安然入睡,放下一直懸着的心,帶枕清去了偏院。
枕清率先出聲道:“我見你也喜歡她,何不為了她放下你的身份,帶她遠走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