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羅刹鬼王”,也隻是皇宮内的人給他的稱呼。
他冷心冷腸,唯獨忠心于太後殿下,和羅長觀相似,卻又有極大的不同。
對于太後殿下來說,師坤堯比羅長觀更為好控制。記得上一世,這師坤堯似乎是死在太後殿下的身前,是個忠心護主的。
春夏連接的雨帶着春日綿綿,又有夏的爽利。
風輕輕撥開馬車旁的簾子,外邊一兩輛馬車擦肩而過。
此路狹窄,加上雨絲朦胧,周圍的情況并不能完全看清。枕清視線緩緩從那個令牌移開,隔着雨水看着低濺起來的馬車。
她這會兒沒有着急趕他走,而是給了師坤堯一個機會,笑着道:“你不如實對我說,我實在是不敢留你。”
意思是他需要把今日的事情講清楚,将剛剛枕清所有的疑問都說明白,那麼這事情還有商量。
“可以講講你為什麼執着留在馬車内,這一身的傷如何弄得,莫要怪我,我一個小娘子無依無靠的,着實怕你是被通緝的要犯,你若是不說清楚,我是不敢留你與我同乘一輛馬車。”
小女子?
他刺了她一下,她轉手就拿出匕首捅他一刀。
還無依無靠?
當他是沒聽到謝長均的對話嗎?這分明是禹王最疼愛的縣主,是多少人達到頂峰也求不到的權利。
師坤堯想笑,他也确實嗤笑了一聲道:“小縣主,你這話說得并非合情合理。”
“你留不留,能不能留,是我一句話的事情。”枕清挑起好看的眉眼,慢條斯理道,“你猜我為什麼會拿出匕首,為什麼會支開别人?你當真覺得我是在幫你嗎?”
師坤堯恍若大悟般點點頭,而後又道:“你知道那時我在車底,那麼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在?所以你現在想怎麼做?”
枕清目光犀利地流轉在他傷口上,漫不經心地微微一笑道:“我可以幫你渡過此關,但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不是叛主、殺人的事,對于你來說,是揮揮衣袖,力所能及的小事。”
正巧,外頭的車夫疼痛地發出聲音,枕清收回匕首,手撐着下颌,佯裝苦惱道:“思考快些,不然他醒了,我就該送你上路了。”
師坤堯撐到現在已是極限,走不動了。
如果他不答應,枕清必然不會掩護他,先答應,至于日後做不做那件事或者能不能看到枕清,都取決于他自己。
況且,枕清未必知道他的身份。
可是她又為什麼會說不是叛主的事?
眼前的女子心機深沉,似乎對任何事情都洞若觀火,不憂不懼。可他并未聽到有關這個縣主的事情,唯獨上次春日宴會上的風聲。
此關難過,他唇齒啟合,緩緩開口。
——“我答應你。”
枕清眉眼舒展,緩緩撤回手,聽到外邊車夫發出痛聲,當即掀開一角簾子,兩人齊眉對視,車夫狐疑地瞥向她身後,謹小慎微問:“縣主沒事吧,那個人還在嗎?”
注意到他的視線,枕清掩住身後的師坤堯,扶了扶額角,“我沒事,那個人已經逃走了。”
車夫左右轉了轉發疼的腦袋,遲疑問道:“那縣主能不能給我看一眼,我有些擔憂縣主?”
這是在懷疑她。
身後體力不支的師坤堯躺在毛毯上,發沉的身子隻能擡手輕扯着枕清的衣角,如果現在被那車夫發現,他現在一定沒有反抗的餘地。
隻能讓枕清為他擋着,不要讓車夫看到他。
枕清平靜道:“那你看吧。”
師坤堯伸手抓住枕清的外袍開始顫抖,不知道是因為受了傷的緣故還是枕清那句話的刺激,他無力地輕呵一聲,想爬起來反抗脅迫枕清,無奈這身體傷勢真的太重了。
他閉着眼,内心掀起的波濤洶湧在此時無比甯靜。
車夫的腳步聲走近,緊張地伸手放在簾邊,還未挑起查看,枕清輕擡下颌,低垂冷眸,聲音凜冽:“你當真要看?”
語中的提醒警示意味十足,車夫自然聽得明白,馬車的血腥味又如此重,他凝滞一會,緩緩松開布簾,心中頗有疑慮和不甘。
這處多風沙,沿着街邊,滾來幾個殘破被打濕的紅燈籠,不料簾子随卷飛起,車夫瞳孔映着一個面色蒼白的男人,又瞬間閃過,隻剩平靜的布簾,和擋在身前的枕清。
那裡面真的躺着一個人!
車夫立時呆住,不自覺後退一步,頻繁地眨眼看枕清,發現枕清此時的神情比前般更為和煦,卻讓車夫更加隐隐不安,仿佛是死前最後一點斷頭飯的甜味。
如果他不加以隐瞞,命不久矣。
枕清将他神情盡數收入眼底,彎唇啟問:“我居然忘了,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呢?”
她的笑容溫和,聲音清脆,仿佛叮鈴的甜泉水,又分外地斯文有禮。
車夫滾動喉嚨,聲音發緊:“小的,叫顧可玖。”
枕清若有所思道:“顧可玖,真是個好名字,你不看了嗎?”
已經知道答案,現在他怎地還敢看!
剛才那人武功很好,一下便把他敲暈了,彼此的枕清和那人的情形似乎調對了,而枕清也沒吃虧,理應是面前這位小縣主更為厲害些,他真怕小命兒難保,連忙搖頭。
“先去城東客棧,再回禹王府。”枕清見顧可玖僵硬點頭後,微笑說,“時間耽擱有些久了,快些啟程回去吧。”
顧可玖坐上馬車,拉住缰繩,心有餘悸,有意和枕清說:“縣主,剛剛我什麼都沒有看到,就是風沙太大,迷了眼。”
放下簾子的枕清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笑了一下。
“無論有沒有看到都沒事,就是這人的這張嘴,最為重要。”
枕清本就有意讓顧可玖知道師坤堯的存在,她到了客棧還要下馬車,顧可玖肯定會查看馬車,不如先讓他知道,好把這人送到有人接應的客棧。
至于會不會暴露出去,枕清猜測顧可玖沒有那個膽子,這一路瞧着人也不算愚笨。
幫不幫她隐瞞,就要看她給東西給得多不多了,抑或是威脅的力度大不大了。
枕清見師坤堯已經閉眼昏睡過去,她彎身拿過他腰間的魚符,翻轉背面,上面赫然寫着——千霜内衛。
名字依稀隻能辨認一個師字。
是他。
至于他去謝家要偷什麼東西,枕清垂下眼,她伸出手去摸索他的腰身。
師坤堯當即皺眉,模模糊糊地看着枕清的身影,他想伸手阻止枕清的動作,可是沒有任何力氣,隻能垂下手抓住那一絲衣角,再從手中劃過,感知枕清在他身上遊走的動作。
枕清并沒有碰到任何東西,隻摸到滿手的血,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當下把人推到一邊。
應該是師坤堯知道自己現在保護不好那件東西,從而藏了起來。
她有疑慮地把這塊腰牌扔回去,那塊牌子有着血迹,黏在師坤堯的胸膛。
師坤堯被傷口刺激,痛得悶哼一聲,枕清沉沉閉上雙眸,她的手上都是血迹,腰後也有一塊未凝幹的血。
馬車的香薰因為氣味混雜,逐漸變得難聞,枕清用力将手掐進自己的皮肉裡,才克制住自己不安定的思緒。
少許,顧可玖停下馬車,他率先退在一旁,提醒道:“縣主,到了。”
枕清掀開簾子,并未下馬車,而是遞給顧可玖碎銀子,顧可玖沒有推辭,枕清輕點頭道:“把人叫出來,我就在這裡等着。”
顧可玖走得很快,叫喚來的人也來得極快,枕清見人把師坤堯擡走後,回了府門。
這日的天氣雖是悶沉,但正值初夏之際,既不炎熱,也不寒冷,隻是行走的地面略顯濕滑。
不少下人在遠處悄摸打量枕清,見她一身髒污的血色,心有猜疑,卻也不敢多問,見枕清側眸而來,她們彎腰行禮,面容帶着恭敬笑容,道:“縣主。”
枕清淡淡點頭,突然問了一句:“你們可認識甯千渝?”
婢子們變幻神色,突然跪下,聲音帶着驚慌,似乎要撇開關系般:“千渝姐姐被管事姑姑罰跪在湖苑内,我們什麼都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