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真的在改變他自己。
枕清眼睛稍稍一斜,感知到靠近的江訴,呼吸不由自主地放得輕緩,甚至在衣服摩擦間,她立時屏住呼吸,待人稍微離遠些,她才開始呼吸。
猶如在泥潭中呼出一口濁氣,又來到空曠之地灌入新鮮血液般吸入。
這樣的動作在心中翻騰洶湧着,可她極力克制,才顯得微弱,微弱到隻有她自己才知道,江訴的每一次靠近,她的心也跟着他靠近而急速跳動。
像是心中的泰山逐漸分崩離析,如同海嘯震撼席卷,也像是冬日裡的一支翠竹,一棵青松,也能安然又甯靜。
這一切一切的反應,或許這就叫做——想要。
她想要他。
棋局下到後半夜,困意逐漸來襲,枕清才察覺自己身後的傷口一直沒在發痛,她微微動了動身子才發現,不知道何時開始,江訴拿着柔軟的墊子貼在她身後的位置,抵靠着她的腰。
極有分寸的距離,手既沒有隔着皮肉衣服的貼靠,也沒讓自己不舒服,甚至沒叫她輕易察覺出來。
枕清輕輕勾唇,毫不避諱地享受他所給她帶來的好。
月上柳梢頭,禹王下了半晌的棋局也算是明白江訴和枕清這兩人之間微妙的氛圍,他忽而笑了一笑。
上一輩子沒走到的緣分,或是這一世可以走在一起。
至于他自己,終究還是回來得太晚了些,錯過了便是一生。
翌日一早,細碎的陽光如同灑金般傾瀉下來,甯千渝端着盆子魚貫而入。
甯千渝今日穿着一身碧綠色的衣服,頭上紮着兩個發鬓,嘴角微微抿着,臉頰浮起薄薄的紅暈,眉眼卻是一如既往地順從。
看到枕清受傷躺在床上,甯千渝既沒有驚訝枕清為何會受傷,也沒有過問昨日為何欺騙她說傷的人不是自己,她更想知道,枕清是什麼時候想起的她。
聽旁的侍女說,從枕清一回府就問起來了她在那裡。
縣主沒有忘記她的存在,也真的讓她來貼身伺候。
枕清朦朦胧胧睜開眼,看到就是這樣一幅場景,淺色的簾子後,一青衣低眉順目地跪坐在身旁,眉目沒有焦灼催促的神色,隻是安安靜靜地等着,聽從上位者的安排。
直到聽見她有所動作的聲音,甯千渝才慌忙站起身子,捧上自己所帶進來的東西,示意枕清用。
向來極少受人照顧的枕清對于這一行為有些茫然,她自小便沒什麼侍女,說好聽點是縣主,可是終究沒有真正受過縣主之實,打小就生長在雷州那麼偏遠的地方。
那裡的人,大多數都是野蠻無禮的。
别人狠,你要比别人更狠,才能壓制得住。
所以那時候的枕清養成了一身的匪氣,靠武力和蠻橫壓制,叫人懼怕又不敢靠近。
大家都在背後喊她為“不要命”。
她哪裡是不要命,就是因為要命,才會有這般的“不要命”。
而那時候的禹王也隻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既沒有成家立業,也沒有女眷妾室,又怎會照顧小孩。
直到事情發展到不可控制,禹王才覺得不妥,便把枕清放在身旁養着,大抵是在禹王身邊熏陶得多,枕清才像樣了不少,沒養成那一身的匪氣。
枕清下了床,她順着甯千渝攙扶的手,視線往上移,吩咐道:“不必伺候,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甯千渝聞言,忽然下跪,聲音帶着輕輕的疑問:“是我哪裡做得不好,讓縣主不滿意了?縣主才不要我貼身伺候,縣主可以說,我可以立馬改。”
“不用改,我隻是不習慣有人來伺候我。”枕清略過她跪下的姿态,獨自往前走了幾步,目光落在昨日殘存下的棋盤。
半晌後,甯千渝察覺周圍安靜無聲,仿佛沒有任何人,于是偷偷擡起腦袋想看枕清在幹什麼,适才看到一眼,便被抓包了。
枕清沒有生氣,而是撐着手,露出一個很淡的笑容道:“你過來,來看看這個棋局。”
甯千渝下意識為難道:“縣主,我不懂。”
“看看就好,你若是懂了,我便不會把留在我這裡了。”
枕清拿出一枚黑色的棋子,勾唇望着一臉茫然,但眼神發出弱光的甯千渝,開口道:“走過來,到我身邊來。”
甯千渝依言而動,靠近枕清兩步遠,她又想跪在枕清身旁,枕清曆聲喝道:“不許跪!坐我對面去。”
瞧人不動,枕清擡起犀利的眼眸直視甯千渝,無形中帶着強有力的壓迫感。
甯千渝察覺枕清的目光投射在她身上,她不敢擡頭看,于是低垂眸眼,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