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清隐藏好自己的情緒,擡起小臉一笑,禹王倒是沒注意小輩暗自交彙的眼神,而是關懷地問向枕清道:“太學好玩嗎?可有什麼新鮮玩意。”
“讀書上學有什麼好玩的。”枕清說,“我還要行束之禮,是阿耶陪我去,還是我自己一人?”
禹王哈哈一笑,指着她身後那人:“你不是已經認作江訴為你的兄長了嗎?那就讓他陪你去吧!”
“他怎麼可以當我兄長!我也隻是說笑罷了,江中丞這般模樣的能人,是多少長安小娘子心目中郎君呢。”枕清表現急促,說完這句話,擡眸朝江訴含羞地笑了笑,那面容是少見的嬌俏,好似真的有心儀江訴的意思。
那模樣,在枕清臉上少見,但又像是真情流露。
江訴被算計中撞進這樣的鄉情裡,他突然覺得也不是那麼地難以接受。他低而緩地注視枕清,好似在說,隻要你需要我,那你可以盡情的使用我。
江訴的目光坦然到讓枕清心慌,好似她可以在江訴身上無窮無盡地索要,而彼時的江訴如同清澈見底的溪流,所有的東西一覽無餘。
枕清的鼻尖微酸,心髒變成了一株盛開的花,可那花太過茂盛,她還沒湊近好好看一看花的樣子,就已被香味萦繞一身。
因為王聞禮的存在,枕清顫抖的心堪堪兜住,沒有将情緒外露地厲害,反倒是江訴自然碰了碰她垂落的發絲,在手中纏繞後再輕輕地幫她彎上發髻上,動作是極其溫柔纏滿。
王聞禮移開江訴的手落在枕清發梢上的視線,他跟禹王打了聲招呼離開,離開前再次看了枕清和江訴一眼。王聞禮高居上位,長年克制隐忍,并不會因為這些事情而表露出失态的模樣。
宮門外的馬路寬敞,映出燦爛大道。
枕清擡眼看到正開始擊鼓通知宵禁的侍衛,大步朝大理寺走去的羅長觀,匆忙跟上的花明,與金吾衛交接的師坤堯,同人攀談的禹王,捧書回府的郁華隐,已經遠走的王聞禮,還有一直在她身旁的江訴。
枕清目不斜視地向前走了兩步遠後,回頭望向江訴。
他站在金燦燦的盛陽裡,滿身披着餘晖後的金光,唯獨臉上落上半邊陰影,卻也不叫人覺得寒涼,好似無論是滿身榮光還是一身破敗灰暗,他都是他,那是怎麼也抵擋不住的清潤溫和。
有他在,便能心安。
枕清彎了彎唇瓣,笑着道:“明日的行束之禮,有勞中丞大人了。”
她沒有等待在原地聽江訴的回答,而是輕盈地往前走,無論最後江訴的回答是什麼,她都知道,江訴一定是應允的。
所謂行束之禮,是自古以來就有的,用于行拜師禮時弟子贈與老師的禮物,但江訴給她找的老師不是太學裡的博士,而是江訴自己的老師,也是大啟國的帝師——易為之。
雖說上一世枕清也是拜他為師,但這一次終歸是和上一世不同,因為上一世是張宣晟逼着易為之來教習她,而這一次是看在江訴的面子上接納她。
就是不知道這位帝師記不記得上一世的事情,如果真的記得,她和這位帝師的恩怨也頗深。
在上一世裡,易為之覺得枕清孺子不可教也,而枕清覺得易為之頑固不化,他們兩在當師徒的那些年裡,在宮内也鬧得雞犬不甯、六畜不安。
枕清斂回思緒,捧上自己所送的臘肉和其餘的東西後,易為之隻是簡單地看了兩眼,垂下目光遲遲不肯接受,枕清不驕不躁地等着,不多時,她感覺自己身上輕松了不少,這才看向易為之。
而易為之卻把枕清的頭顱往下輕壓,在她的束發上一圈一圈地纏繞絲帶,淡淡道:“心緒變得開闊了許多,沒那麼焦躁了。”
這一刻,枕清才敢确定下來易為之是有上一世的記憶,方才晾曬她那麼久,也隻是磨一磨她的脾性。
感受到易為之在她頭頂上的動作,枕清彎了彎唇瓣,壓下聲音道:“您收我為徒,還真是一如既往地不情願啊,既然如此,又何必答應江訴呢?況且您這一大把年紀了,有人侍奉在您左右,你也該滿足了吧,挑剔這個不成,挑剔那個不好,不免最後落得......”
易為之打斷道:“你說的對,我是該滿足了。”
倘若是在上一世,聽到枕清的這番話,他早就被枕清氣得臉紅脖子歪,現在重新再看,也沒必要那麼置氣,人在這世上走一遭,最後都是一樣的歸宿,何不把心胸放得開懷,讓自己的路更加開闊,而不局限在别樣的情緒裡。
況且枕清她一個小輩,自己又何至于如此斤斤計較,隻不過與旁人都不會有這般的跳腳模樣,唯獨遇上枕清。
那時的枕清直白地跟他說他坐到如今的位置,身邊自然沒什麼真話,而她不一樣,若是他再氣成這樣,那便是聽不得真話了,到時候無一人敢對他說真話。
呵呵。
無一人敢對他說真話麼?
他垂下目光,将絲帶纏繞在枕清的束發上,枕清的睫毛猶如蒲扇撲閃,恰似在掩蓋别樣的思緒。
他的動作還未完,枕清卻先開了口:“既然很多事情都已知曉,太傅這般的能人,理應懂得如何規避吧?比如去找阿之奎?”
易為之的手幾不可察地一頓,他渾濁的目光在這一瞬間變得清明,仿佛長久糊塗的人突然開了竅。
他很輕地哼笑一聲,緩緩完成最後的動作,淡淡地道:“你的眼線倒是甚多,沒活到最後,誰又知道誰是最後赢家,又能如何規避呢?小縣主倒是高看我這老頭了。”
“我竟瞧不出來太傅還妄想長生不老,況且,我可不敢低看太傅呢。”枕清揶揄完,側過腦袋,目光落到站在不遠處的江訴,在即将要和江訴對視上的那一刻,旋即移開目光。
她朝易為之面露微笑,彼時的二人看起來就是情深意厚的師徒,和諧融洽地共處。
在旁人看不清的地方,枕清又問:“你和阿之奎的關系,又和江訴有什麼瓜葛,你們三者之間的關系,當真叫人看不清,既然我拜入了太傅門下,太傅可否為我指點一二?”
易為之給枕清調整好發梢,長歎道:“人的關系哪有這般複雜,無非就是有幾兩情誼,幾兩算計,還有幾兩不願為人知的秘密。”
“既是秘密,又是不願,那我便不問了。”枕清低眸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