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之奎擡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等車夫告訴他到了,當即下了馬車,叫人配制了藥送到齊離弦的房中。
避免這藥洩露,還是阿之奎看着齊離弦一點點的吞下去,藥方也并未經過旁人的手。
齊離弦咳嗽到臉頰绯紅,她如今已沒有平日那邊的鮮活模樣,整個人形如枯木,早就已經沒有初見時那般的勁頭。
這樣的她,對于阿之奎來講,理應是沒有什麼吸引力的,可即使這樣,阿之奎也沒有放過她的打算。
而她在阿之奎這裡,信任幾乎為零。
現在的她還能做些什麼呢?其實早就什麼都做不了了。
阿之奎既沒有過問她怎麼會染上這樣的病,也沒有探究她是否出去過,好像隻給她吊着一口氣,其他的一概不管。
齊離弦在阿之奎要離開房門前,她啞着聲道:“你告訴我解藥,我就永遠跟在你身邊。”
阿之奎冷笑,她永遠都是這樣,永遠心懷大義,在他身邊所圖的永遠都是要去送給别人。
那麼她可曾為自己考慮過?
為了别人,留在他身邊竟也甘之如饴?
倘若齊離弦真的願意留在他身邊,那麼他也不會将齊離弦養成現在這般模樣。是齊離弦不願意留在她身邊,将自己折騰成這樣。
而他,也養不好她了。
阿之奎薄涼譏諷道:“現在的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談條件?用你這副憔悴不堪的模樣?”
齊離弦心口酸澀,仿若有千萬根尖針刺痛着她,也在警醒着她。
她不怕被人唾罵,也不怕遭人白眼,她願意跟着阿之奎回安南,可是這一次,阿之奎好像真的不再需要她。
等阿之奎離開後,齊離弦抿了抿幹薄的唇瓣,并未以這樣的神态示人,而是喬裝一番,先是去往廚房。
廚房内一切都是幹幹淨淨的,就連藥渣也沒剩下。
果真是警惕心極強。
她當下也等不住了,今日約了和應钰見面,轉身翻上牆朝南邊的方向跑去。
長安城外的人馬來往,把控得非常嚴格,齊離弦并沒有出城門,也沒有去見什麼人,更沒有得這奇怪的疫病。
但她能肯定是阿之奎引發了這一場事情。枕清說得對,她和阿之奎,終歸是兩路人。
應钰見到齊離弦的時候,察覺到她額頭直冒冷汗,要去扶穩她的手在空中頓了頓,見齊離弦擺手後,她也慢慢收回。
齊離弦對自己封了穴,她伸手在胸前利落地點下,胃部的東西都在翻江倒海,直接吐了出來。
她緩了一會,道:“我喝了解藥,應該還少了兩味藥。一個是有鎮靜神經的天仙子,取少量,還有另一味藥材,是幹姜。”[1]
待齊離弦說完,應钰稍作點頭,将東西傳達給了屬下,令人趕緊出城,拿給枕清。
現在她和齊離弦的任務已經完成,沒有了時間催促的緊迫感,便也不慌不忙,更有閑情逸緻去看看這四周的景色。
應钰問她:“還回去嗎?”
齊離弦搖頭道:“不回去了。”
“那你要去哪裡?”
“天高路遠,哪裡都可以。”
秋風送爽,吹拂了女子的發梢,如同進入悠然的夢境,竟有惬意的遐想。應钰擡眸,她看到齊離弦的眸光帶着無人可及的灑脫和堅毅,好像又回到了她第一次見到齊離弦的時候。
她第一次見到齊離弦是在上一世,在此之前,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
應钰看着齊離弦遠走的背影,忽道:“你不等等沿溪嗎?”
“不等了。”齊離弦現在隻想離開長安,離開任何有阿之奎痕迹的地方,她等不住枕清,也不想見到枕清。
“你替我跟她說一句,其實在第一天,我就已經知道她用枕靈的名義騙了我,日後她可以用自己的名義寫,我會來的。”齊離弦回首笑道,“後會有期,驚玉。”
驚玉。
這是她的小字。
前方的少女明眸燦爛地揚起笑容,應钰猛地回神,不知道少女何時備了一匹馬。
齊離弦坐上高大的紅棕烈馬,脊背直挺又利落,姿态堅定又輕快。
高紮的馬尾被一條紅色的綢帶綁着,絲帶輕柔地落在她的頸側,在陽光的照耀下,順滑的烏發散發着金黃色的光芒,她的身形顯得愈發修長。
周圍茂密的林木挺拔高聳,卻也擋不住她一身的狂野。少女行動自如地穿梭在林中,更像是騎行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
她回歸了她自己本該有的模樣,她找回了她自己。
應钰又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見齊離弦的時候,也是這般肆意灑脫的模樣。那時候她就在想,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不愛這樣明媚的少女。
看着越來越渺小的身影,應钰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又默默留下了兩行眼淚。
沒人知道她是喜極而泣,還是悲傷哭泣,抑或是兩者都有,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在情情愛愛裡,最害怕也最忌諱,丢了自己。
丢了自己的人隻會是齊離弦一個嗎?
當然......不止。
阿之奎坐在廊檐下,天空是豔陽天,應是能照得人渾身舒懶,可阿之奎隻覺自己掉進了深不見底的深淵中,冷寒無比。
這一路來,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獨在齊離弦身上有那麼一絲松動,有了除仇恨之外的情緒。
來長安路上,他窺探又布局,籠着一個又一個破碎飄渺的夢。
有時常常在想,既然已經過去那麼久,又何必如此執着,不妨開得開些,真如枕清所說,帶着齊離弦跋山涉水,遠走高飛。
可這場恨意,是在齊離弦未曾出現時就有了,早已經變成他活下去的執念,深入骨髓,難以自撥。
他就像是一個溺水者,微弱地撲騰着,堅持到如今的地步,依舊是那股強烈的恨意,也正是枕清所述的無藥可救。
這兩年像是一場夢。
現在夢醒了,也該回去了。
屬下垂首問道:“王上在催了,王子,我們何時啟程?”
阿之奎喉嚨發酸,嗓音如常:“再等三天,看看這三天,能在這長安城内攪起多少風雨。”
“那麼......齊小娘子又該如何?”
“她走了。”
那屬下聽到這話,輕輕發出一聲疑惑,卻也不敢再多問,隻當是主上對于齊離弦已經厭煩,要放走她的意思,正要起身告退,就聽到阿之奎如同喃呢的聲音。
“再也不回來了。”
屬下見阿之奎失魂,說告退聲卡在喉嚨,又看到阿之奎房門前還有藥渣罐子,默默清理後離開。
這件事阿之奎早有預料,齊離弦想起來了,想起了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一切。
上一世的他們并沒有走到現如今這一步。
沒走到也好,避免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隻是逃走的貓兒,總會叫人覺得可惜,可惜他又想把貓兒抓回來,永遠、永遠地禁锢在自己身邊,讓貓兒哪裡也去不了,隻能待在他身旁。
可他又想着那或許不是貓兒,而是一隻雄鷹,本就該振翅高飛,翺翔于高處,盤旋于上空。
如果天空也是他的地盤,那是不是,依舊可以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