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細。漸滴作秋聲,被風驚碎。——疏簾淡月·寓桂枝香秋思[1]
天氣逐漸轉寒,已然到了深秋。
院子内的幾株海棠靜靜地開放着,在昨日一場雨後,紛紛打落。落花并未所見的殘破凄淩,許是雨勢來得急,花依舊美而豔麗,如同秋日的晚霞,點綴其間。
甯千渝正捧着一堆海棠花擺作一團。枕清所居住的院子極少有人走動,從前來得多的人是應钰,現如今換成甯千渝了。
這些日子阙口可比長安熱鬧得多,在長安内的大街小巷,不少人也讨論起了阙口,也聊起到了那位橫空出世的少年郎。
枕清并不在意,她反倒更關心應钰,因為應钰也在阙口。
王府今日多了一位貴客。
郁華隐。
枕清在閣樓内放好了一壺葡萄酒,郁華隐并沒有表現出任何動靜,而是靜靜地看着枕清的動作。
此間閣樓坐落在禹王府的最高層,四面空曠通風,落下的素色帷帳随風浮動,好似一道道朦胧的影子。
郁華隐目光落在月牙凳上,凳面鋪着一層編織坐墊,凳腿精雕的花紋,兩廂交聯處墜以彩穗裝飾,無一不顯示細緻華麗。
可見禹王府财力雄厚。
待郁華隐落座後,枕清同她對坐,甯千渝坐于在中間靠後的位置,安安靜靜地垂首點香沏茶。
跟着枕清在太學待了幾月,甯千渝自然也認得郁郎君。
郁華隐一改往日的學生裝,穿着一襲寬大青衫,衣袖随身輕擺,溫和有禮,一頭青絲被高束于頂,以玉冠固定。
面容是男子中少有的精緻俊美,鼻梁挺直,唇色如櫻,眉宇間透着一股英氣,雙眸清澈明亮,若是朝人微微一笑,那便更是風流倜傥,小娘子定會丢了魂去。
從前就聽聞有個小女郎對郁郎君極其喜歡,軟磨硬泡追了郁郎君大半年,郁郎君硬是沒有答應。
“郁小娘。”
甯千渝的手微微一頓,擡起的小臉愣怔地望向郁華隐。
郁華隐的五官流暢又淩厲,鋒利的眉眼上挑後,壓下幾許厲色,更顯十足英氣。
是女相。
但并不會将郁華隐往女子身上想。
她們二人都未曾理會甯千渝的錯亂的思緒,即使注意到她心不在焉地動作,也十分契合地不開口提這事。
枕清别有深意地瞧了郁華隐一眼,即使在甯千渝面前暴露身份,依舊能沉得住。
她笑着改口道:“是我喊錯了,應該叫郁郎君才對。”
是了。
郁華隐身上最大的秘密,那便是她不是男兒身,而是女嬌娘。
枕清先是在甯千渝面前暴露她的身份,又忽地改口挑逗她,郁華隐眉眼微微一動,露出從未有過的神色,心中僅剩下的一點平靜又被提了起來,像是沉靜千年的湖水,蕩漾起了波瀾。
可在郁華隐心中,并非是那麼一點波瀾。
她看得出枕清有試探和逗她的意味,而她像是一隻被牽引着的貓,她也沉淪在枕清的惡趣味中,原本不安的内心也随之變得平靜,甚至安靜到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或許那天站起身為女子正身,也是枕清對她的試探。可是她不想出頭,更不想在人群中展露風頭,她害怕别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更害怕多年來的僞裝毀于一旦。
于是她沉默着,看着枕清一人默默對抗。而她在角落中生存,窺探那麼一點照在她身上的光。
那麼枕清是不是在怪她。
郁華隐望着虛無缥缈的青煙升起,彎曲變化,她深吸一口氣,當即站起身來,拱手示歉:“那日我未能站起來同縣主沆瀣一氣,多有抱歉。”
枕清像是為她開脫般道:“我理解,若是你與我一樣,隻怕是更快的暴露身份。”
郁華隐聞言一愣,她擡眼看向枕清。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在太學這些日子,枕清都是素面朝天,以男子服飾見人,她第一次看到枕清以女子樣貌見人。
現如今已是深秋,她身上披着厚厚的棉襖,面容畫着桃花妝,她微微伸手的動作下,輕而易舉勾勒出纖細苗條的腰身,整個人都是富貴氣息的慵懶,一點也看不出平日和包啟元、陳谷的纨绔子弟氣息。
平淡又沉穩。
這一刻,郁華隐深深明白,枕清是個很會隐藏的人,裝什麼便像什麼。
閣樓的風吹過,壓彎了秋日的海棠花枝,枯木在卷風中站立跳動。
枕清倒好了一杯酒,她擡手敬道:“郁郎君,我祝你仕途平坦,扶搖直上。”
“你......”郁華隐詫異地望向枕清。
枕清笑笑:“我怎麼了?”
郁華隐道:“你明知道我的身份。”
明知道她是女子,不能科考。
現如今在太學裡,已經算是大逆不道的行徑了。
枕清卻比她更狂:“誰說男子行的,女子便不行了?你若是想,或許有朝一日,你還能坐上中丞、侍郎,甚至是尚書、丞相的位置!”
她緩緩勾起唇瓣,語氣雖是緩緩上揚,可那聲音裡,并沒有嘲笑和譏諷的意味,甚至能聽出對于官位的狂妄和自大。
若是旁人聽見,不知道該說枕清太年輕,狂妄自大,還是覺得她所說的異想天開。
有些人一生在官場中漂浮,也隻混得□□品的芝麻小官。可又知道枕清的父親是禹王,是除了聖上,最尊貴最有能力的人,或許在她眼中,那也确實入不了眼。
但是她們都知道,并不是枕清入不了眼,而是她真的覺得,這事并不是不行。
很多時候,時運來了,也就上了。
“況且,這些不早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嗎?”
郁華隐是個沉默的性子,在枕清這句話中,猛然失了神色,手掌隐隐發顫,克制地抵在桌沿,桌面上的香爐被顫地飄忽。
兩人神色晦暗不明,都在彼此目光中逐漸卸下防備,枕清在最後欲言又止:“注意那個人......”
郁華隐自是知曉枕清意指何事,沉默中颔首:“我明白的。”
至于甯千渝,枕清打算将她遣散出了府門,起先甯千渝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枕清卻告訴她:“我希望能看到更厲害的你,這幾月相處,我雖教會你的不多,但是你在我身旁也了解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