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千渝并不願意,而是抱着枕清,說想要跟在枕清身邊一輩子。
可是沒有人會真正地圍在一個人身邊一輩子,枕清也不希望看到這樣的場面,她好像又回到了當初見面的時候,憐惜地撫摸着甯千渝的腦袋,安撫般拍拍。
“我在你面前暴露了郁華隐的身份,這是我送你的底氣。”枕清道,“她在日後定能直上青雲,而你知曉她的身份,這是你手中最大的底牌。”
原來枕清不是不小心說出郁華隐的秘密,而是有意去告訴她,也讓郁華隐知道甯千渝也知道了秘密。
這是枕清送她最大的自保底牌,也讓她有了無懼的底氣。
可是枕清并不知道,對于極度缺愛的甯千渝而言,并不是握住旁人多大的秘密讓人受制于她成就了她的底氣,而是因為有了愛,所以有了一往無前的動力。
甯千渝還沒有出府,因為枕清也沒有走。
其實在很早之前,甯千渝便已經知道枕清會離開,但不知道枕清會在何時離開,可是她察覺到時間越來愈近了。
于是心裡的慌張和不安,開始被一點點放大。
禹王府中來往的賓客越來越多,枕清出門的時間越來越少,好像在計劃着什麼。
而她什麼都不知道,隻能看着那些東西,一點點從手中流逝。
臨近初冬,枕清的及笄禮也快要來了。
早在半個月前,禹王就已經開始命人張羅,府中張燈結彩,是從未有過的熱鬧。
還沒正式開始實行及笄禮,枕清就已經收到了許多東西,有為了讨好她想要籠絡禹王的,也有不少盯着她身份,想要套近乎的。
可惜這些人的算盤通通打錯了。
高築基,朱漆門,葡萄酒、鎏金盤、三彩壺、金足樽,古琴涔涔,樓榭歌台。[2]
及笄禮這天,王府的賓客絡繹不絕,日子熱鬧而盛大,枕清在這天看到了許多人。
為了她,放下手中生意趕回來的應钰和許久未見的義甯。
義甯的模樣變了很多,少年好像抽了條一樣,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大人。
她在王府内也聽過義甯的事情,陳家已經将義甯認了回去,陳老爺子似乎想讓義甯接手族中事務,以及太醫署裡的事。義甯的身形清瘦,比起王府真的樣子更為憔悴,想來是陳老爺子望義甯成材心切,于是嚴加管束。
可枕清不知道的是,陳老爺子因為愧疚與期望一直捧着義甯,生怕他一個不高興離開了陳家,所以也不存在陳老爺子的逼壓。隻是義甯在拼命的學和追趕,隻為了能站在更高的位置,足以同枕清并肩。
所以當枕清朝他這邊走過來時,義甯心空鳴一瞬,随後充斥一絲絲的激動和高興,很微妙。他默默看着,卻發現枕清的手變得很慢,動作很緩,好似受過很重的傷。
他是學醫的,枕清的一舉一動,甚至是哪裡不舒服有古怪,他還是能一眼識清。
可是枕清并不是來和他叙舊的,而是問了之前城郊外發生的事情。
他也說了。藥方是他寫出來的,至于為什麼去城郊外,是因為他聽說城郊外的疫病嚴重,于是選擇去了。
他說他喜歡研究那些疑難雜症。
義甯表現得很平穩淡定,他能看得出來枕清眼神中閃爍過不一樣的情緒,好似是驚訝,又像是贊賞,而他在這樣的目光下,察覺到自己終于有點大人模樣,将心思一點又一點的欺騙和隐藏。
他騙了枕清。
那個藥方并非完全是他想出來的,而是陳谷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又在循循善誘,叫他一點點猜出來,可在衆人面前又不表現出來。
所以最後的功勞都被他一人獨占獨享。
他想着讓陳谷也分一杯羹,陳谷卻說自己不喜歡醫術,也不想被家中長輩逼着做任何不想做的事情。
至于為何會來長安城外,是因為有人說枕清在城郊外,性命垂危。
于是他在沒有摸清任何事情的情況下去了。
幸好去了,知道枕清不在,那麼性命無虞。可惜去了,此後他再也不能時常見到枕清。
縱有千百人說少年人的心思狂熱,可也會有人覺得少女的心思難懂難猜。
這場屬于她的及笄禮,枕清見到了許多人。
有禹王和易為之,有江訴、雲行野,有應钰和花明,還有不熟悉的謝長均、羅長觀,甚至還有雲流。
幾乎大半個朝堂上的重要人物都來了,面子和氣派都給足了枕清。
可所有人都不知道,這是一場她下注的賭局。
是必輸的局,也是必赢的局。
枕清轉向東正坐,有司奉上羅帕和發笄,禹王吟頌祝辭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3]
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進行中。
直到禹王給她束發簪,所有人都在看着這一幕,枕清擡起眸子問:“我曾問過阿耶是否會一直信我的,這句話,現在依然作數,對嗎?”
禹王面容和善,笑道:“這是自然。”
枕清也露出微笑,她從袖中抽出匕首,捅向禹王,滿座皆是倉皇震驚。
“阿耶,枕家百餘人的性命,你該陪了,不是嗎?”
枕清紅着眼質問,看到禹王痛苦哀涼的神色,她更是笑得花枝亂顫。
王府内隐藏的暗衛見狀大驚,箭矢紛紛射向枕清,枕清瞬間被萬箭穿心,吉服染上血紅印迹。
無數支利箭襲來,枕清身體猛然下墜,她沉重地倒在血泊中,餘光中有驚慌失措向她跑來的甯千渝和應钰;滿是震驚的花明被羅長觀拉着;還有覺得不可置信的義甯;陳谷和包啟元仿若沒回神,行如傀儡,同腳步匆忙的賓客摩肩接踵,所有人在此刻如鳥獸聚散。
可她唯獨看不清江訴的臉。
場面幾度混亂,仇羌瞧到不知被誰碰撞到件物,一個平平無奇的外盒内掉出了一把匕首。那把匕首雕刻着精緻的花紋,鑲嵌着珠寶,一瞬間讓人恍惚了眼,不知道那是一把利器,還是珍寶。
識貨的人能看出這把匕首和王聞禮送給雲流将軍的不相上下,如果再仔細看下去,這把匕首比王聞禮最初所送的那把更甚。
枕清凝視着那件被踐踏踢飛的漂亮匕首孤零零落在她的左手邊,仇羌在混亂中不緊不慢地撿起那一把匕首,珠玉閃耀在陽光下,好似将她拉回到了半年前。
王聞禮說過要送她這樣的一把匕首。
可惜啊,拿不到了。
這場及笄禮以淩亂收尾,隻在史書中留下一句。
【枕清刺禹王,後暗衛殺之,衆人皆憤慨,死後猶不信,開館欲查之,禹王獨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