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柏小心翼翼地垂首走在堆積的雪地裡,一腳深一腳淺。
她漫不經心地走着,忽而靈光乍現般開口道:“太後殿下派你前去隴右,我好像明白了為什麼,大概是因為中丞大人實在是沒有傾覆的野心,掌權的欲望。換我,我也覺得中丞大人實在穩妥......”
江訴眸色微暗,警醒道:“卷柏,謹言慎行。”
“是是是,小的知道了。”卷柏敷衍地點頭哈腰,随後大步跨出門扉。
隔牆有耳,她自然知道,可在江訴面前總是會忍不住說出口。大抵是因為有他在的原因,說什麼都沒關系,他這麼厲害,一定兜底善後的能力,叫她安心。
雖然知道了太後殿下的動機,可卷柏始終沒明白江訴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又為何一定要離開富庶繁華的長安,去往隴右。
若非沒有大逆不道的想法,這多多少少有些得不償失。
卷柏甩了甩腦子裡的想法,既然從陸府出來,她就打算隻做個吃喝玩樂的廢材!況且她隻是一個小女娘,哪裡需要明白這些!
開闊了思緒,當即哼唧起歌來。
少女的心思變化總歸是快的,江訴注意到卷柏的腳步逐漸輕快,喉嚨中發出雀躍的聲響,不免覺得女娘家的心思好笑。
卷柏提着燈籠跨出門檻,擡眼便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郁華隐。今日的郁華隐與往日所見不同,她身穿綠色圓領窄袖袍衫,外邊披着淺色棉襖,提着不明不暗的紙燈籠站在不遠處,蒼白脆弱的小臉埋在棉襖内,顯得整個人更為清瘦,好似生了一場重病。
郁華隐朝江訴走去,在離他們一丈遠的位置停步,她并沒有先把視線留在江訴身上,反倒先是看向卷柏,示以微笑。
那抹微笑并沒有什麼特有的含義,僅僅隻是同卷柏點頭招呼,甚至在眉眼彎彎處看出來幾許和善的意味。即使這樣,卷柏還是極有眼見力,知道他們兩人有話說,自己朝馬車方向走去,沒有半點猶豫。
郁華隐被任命為司馬的事情,早就在朝堂内炸開了鍋,掀起來一陣不小的閑言碎語。不過在這裡看到郁華隐,江訴說不意外是假的,倘若真的覺得特别意外,卻也不至于。
“太後殿下為難你了。”江訴伸手拿過她的燈籠,“你來是想說廉州一事?”
人人都說江訴待人溫和有禮,是個十足十的好人,如果止步于表面,郁華隐也會這麼認為,隻不過也僅僅止步于表面。
雖然郁華隐拿着燈籠的手被凍得僵硬,卻也沒有讓江訴拿到自己手中的燈籠,她輕緩地避開,随後微微一笑道:
“江長史話隻說對了一半,我還想說隴右。隴右和廉州不同,廉州是窮鄉僻壤之地,做官的盛氣淩人,衙役庸俗粗野,隻要有點能力的人,斷不會在那個地方待得長久。而隴右不同,那裡的人各個都有脾氣,雖說不服管教,但你若真有本事,自然也能馴服。隴右可以比拟為天空中的雄鷹、草原上的烈馬,而廉州則是一片難以清理的沼澤,稍有不慎就會讓自己陷入泥潭,即使出來了,也是滿身淤泥。”
這樣的話聽着頗像不滿,郁華隐本意并非如此,她擱置下燈籠,朝後退一步,彎腰拱手道:“倘若日後我做了大逆不道的事,還望江長史能保全我的家人。”
江訴深思道:“我在隴右,郁禦史在長安,我如何能保全?”
郁華隐道:“隻要太後殿下首肯,一切都有回旋的餘地。”
江訴垂眸,并沒有言語。
郁華隐身形單薄,站在冷風中,恰似搖搖欲墜,卻又堅韌不屈,像是一株頑強的野草。她和枕清很像,但僅僅隻是像。
江訴笑容淡了些,他疏離道:“看來郁司馬也認同那些流言。”
語氣肯定,沒有任何疑問。
郁華隐心中微動,她并非是認同江訴和太後殿下真如外界傳言那般有私情,隻是她能看出來,太後殿下是真的喜歡江訴。這種喜歡或許有敬佩仰慕之意,但也有夾雜着些許不同的意思,郁華隐不敢深加揣測。
不過當下,應當是觸及到了江訴的逆鱗。
郁華隐雖心下焦灼,面上不急不躁道:“并非如此,我會找上江長史,還因為一人。”
江訴的聲音輕而慢:“嗯?”
郁華隐用食指摩梭衣角的邊緣,破釜沉舟般道:“是沿溪。”
江訴漫不經心地注視郁華隐的一舉一動,突然彎起唇,笑着道:“郁司馬這是何意?倘若本官沒記錯的話,‘沿溪’二字,可是縣主的小字。縣主刺殺禹王,犯了滔天大罪,本官萬不敢同縣主以及有關黨羽牽扯到任何關系,郁司馬所求之事,本官無能為力。”
自稱我變為本官,是個人都能聽出江訴有想撇清、施壓之意。那日禹王府内的及笄禮,在枕清刺殺禹王後,也沒有人看到江訴的身影。
發生這種事,人人對枕清避之不及,即使有深情厚誼,也得好好衡量考慮,又怎敢悶頭往上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