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燭光通明。
枕清住在都督府的一處偏僻院子,安靜空曠,鮮少有人打擾。
可這兩日總是有詭異的聲音在半夜響起,枕清起初沒在意,但這樣的聲音實在來得太過持久頻繁。
今夜,那道聲音又來了。
枕清不動聲色地坐在桌案前,半夜之後,門窗被風忽地吹開,屋内燭火猛然被熄滅。
她擡眼看見一紅一白兩個幡子,互相擊打,飄飄然在院子的四周轉悠。
枕清心中升起疑慮,過一瞬,如下決心,站起身和正走出的仇羌打了個照面,兩人眼神交彙,略微颔首,注意四周的動靜。
過了許久,沒有發現任何異動之處,他們逐漸松懈,恰在此時,突然有一個人從空中跌下來,身子與頭分開。
仇羌面色大驚,拉過枕清離遠了那具屍體,枕清被突來灌來的冷風嗆得輕輕咳嗽,脊背因為胸腔震顫微微彎曲,她擡眸看向那具屍體。
枕清要走近查看,仇羌拉住她,枕清并不害怕,而是擺擺手,仇羌依言停了動作。
這是一具女屍,并沒有什麼特别的,唯獨那雙空洞的雙眼格外瘆人。
枕清盯着那雙血紅烏黑的窟窿,幾乎在這一刻寒逼肌骨,她瞬間明白過來,這是王聞禮給她的“大禮”。
她當即站起身,伸出食指,輕輕敲打在腦袋上,既然這樣,王聞禮勢必對都護府十分熟悉,而且有本事讓人毫無察覺地把屍體丢了進來,王聞禮在庭州涉及的勢力頗深。
“把屍體帶出去,小心點,别讓人發現了。”枕清冷靜道,“前些日子你我殺了徐瀚,他這是不滿呢,這段時日你自己也當心些。”
仇羌漂亮的眸子停留在枕清身上,慢悠悠道:“知道了。”随後利落地拿起袋子把屍體帶走了。
初見仇羌時,枕清從未想過仇羌居然會這麼地靠譜,竟然還有些許的不真實。
枕清見沒了動靜,便回到屋子。今夜終于安靜下來了,枕清躺在床上,看着一旁的紗帳,陷入沉思。
江訴在庭州有自己的府邸,而枕清并未和江訴成親,自然不可能先住到江訴的府邸内,這幾日便一直住在都護府。
卷柏也被江訴使喚來陪枕清,卷柏這才明白當初要來隴右時,江訴所說的要答應他的兩件事,陪枕清就是其一。
不過卷柏也挺喜歡枕清,自然是樂意的,就是這邊着實有些偏僻安靜。
而枕清也不是個話多的人,她正低頭看着隴右的布局圖,卷柏則是百無聊賴地坐在位置上看着枕清在每一個關口圈了位置。
她忽地一轉頭,瞧見薄映禾突然來了這裡,卷柏當即跳了起來,提醒枕清道:“都督夫人來了!快把東西收起來!”
枕清彎起唇瓣,擡眼看到正在走過來的薄映禾,當即合攏隴右的輿圖,換了佛學的經文。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遊刃有餘,絲毫看不出一點差錯。
卷柏還未來得及驚訝,薄映禾便已經邁着步子走了進來。
“今日城中熱鬧,我不請自來,想邀北小娘一同去玩,不知可否賞個臉?”薄映禾溫和笑笑,垂首朝枕清桌案探去,“竟是在寫經文,看來是我來得不巧了,打擾你了。”
“夫人萬福。這說的哪裡話,來了就是巧,怎麼會有不巧這回事?”枕清當即停下筆,行了萬福,繼而道,“我在這抄寫經文,無非就是太過無聊,打發時間罷了,姊姊說城中熱鬧肯帶我一起去體會庭州這風土人情,我倒也應該說聲謝謝,多謝姊姊。”
不知道枕清哪句話讓薄映禾微怔,薄映禾過了好一會,才溫聲道:“北小娘不必客氣,你是否要換身衣服再出門?”
枕清一直待在大都督府中,也不外出,穿着都依舒服為主,她望了眼薄映禾。她今日梳了高髻,左右兩頰繪有精緻的如意紋,眉中有钿花,肩披绛紅色印花羅,上身穿綠色窄袖短襦,半臂面料是當時十分貴重的聯珠獸紋錦。
她心思略遠,笑着搖了搖頭道:“不換了,我向來喜歡舒服的。”
聽到這話,薄映禾也不強求。
卷柏不願意跟着她們兩一同出去,轉頭去了牧青那邊的營帳。
已是深秋,都督府内種着幾顆綠植都已經凋謝殆盡,不過因為枕清和卷柏住了進來,倒是添了幾分活色。
枕清跟随薄映禾出門,今日的庭州确實熱鬧,大概是快要接近年關,集市上的氣氛活絡了起來,不僅有鬥雞賽馬、還有小孩童舞于竿杪,劍舞等,五花八門、各式各樣的東西都彰顯出來,更有不少的胡人面孔。
枕清看着人頭攢動,心想着還好穿得夠輕便,不過一旁薄映禾并未受衣服影響,身輕如燕地跟随着她一同穿過人群,從頭到尾都沒有落在她身後,一直跟在她身側。
這樣的感覺,就好像時時刻刻緊貼關注着她。
說到底,枕清終歸是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她沒管身旁的薄映禾,反倒是一直穿梭在人流裡,上一瞬還在看噴火的雜技表演,下一刻就去了千奇百怪的面罩商販面前。
她剛拿下一個戴在臉上,一隻纖細的手遞了幾個銅闆給老闆,指了指枕清,笑着說:“買了。”
枕清的面具沒有摘下,她偏過腦袋看向薄映禾,唇瓣微微彎起道:“多謝,那我就不客氣了,我還要那串糖葫蘆。”
“好。”薄映禾朗聲應道,走過去,摘下一串遞到枕清手中。
枕清再次道謝,若有所思地看向周圍道:“這段時間,庭州都是這麼熱鬧嗎?”
薄映禾回答:“是啊,快要年關了,長安裡的胡商要回波斯、天竺去,必須要經過這裡,他們從隴西開始,一直到隴右各個州縣,直達波斯。”
薄映禾表情溫和,又問道:“怎麼?渭州沒有嗎?”
渭州隸屬隴西,方才薄映禾說從隴西開始,那麼身為渭州人的北肆姝,怎麼會不知道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