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送的那隻兔子,皇後殿下吃得可好啊?”王聞禮問。
她今日喝了不少酒水,看得人不太清明,臉頰上浮起微微的紅暈,她爽快道:“不錯,味道甚好,下次封你當宮裡的禦廚。”
王聞禮突然暢快地笑了起來,白日剛送出去的兔子,在晚上就收到一隻被烤死的兔子,換做旁人肯定覺得他這是在挑釁,可這位皇後殿下竟然沒有這般想,甚至還嘗了他送的兔子。
還要封他為禦廚,果真是旁人不一樣!
“禦廚啊,禦廚甚好,我這都督的職務都不及皇後殿下口中的一個禦廚好。”王聞禮蹲下身子拿過枕清說中的灰兔,“再給殿下烤上一隻?”
從前的王聞禮隻是遠遠望上一眼枕清。枕清身份高貴,氣度威嚴,一舉一态都非常端莊,也非常地高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也是這一次,他才發覺出一點不一樣的枕清。竟然還有這麼可愛的姿态,他遲疑,卻又留戀。
即使這是聖上的妻,他也并沒有覺得什麼,自古以來,臣奪君妻又不是沒有?
枕清搖了搖頭,夜色太黑了,她腦袋暈暈乎乎,把身前的人看作了另一個人,入迷了眼,輕喚了一聲:“江來聽。”
王聞禮從未聽過這個人、這句話,他疑惑地猜解枕清的話:“江來聽?殿下不就在江邊嗎?也已經聽到江水的聲音了。”
枕清好似沒聽到他所回的話,固執地問:“為什麼不應我,你是聾了嗎?”
王聞禮困惑道:“皇後殿下,您喝多了。”
枕清倏地回神,她像是被皇後殿下這聲刺痛,緩緩道:“是啊,我喝多了,就是想來聽,聽江水的聲音。”
“我陪殿下一起聽。”王聞禮坐下,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這是他在腥風血雨的一生中少有的平靜。
這也是他們兩人在上一世唯一一次單獨的見面,很可惜,之後再次見到,枕清已經忘了這回事,從未有過他的記憶。
而他喜歡枕清的事,也在這日被發現了。
張宣晟知曉後,急不可耐地要殺了他,又因種種緣由,最後也僅僅是怒不可遏地提醒他:“她是我的妻!她是我的妻!”
王聞禮面上無懼:“是聖上的妻又如何?”
張宣晟怒道:“你膽敢妄想,我會殺了你!”
王聞禮慢條斯理地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後來他越發留意枕清,喜歡看她任何模樣,無論是開心還是憂傷,就好像眼裡隻剩下她一個人。
所以重來一次,到長安城那一次,他明明知道那就是枕清,明明知道她心有算計,卻甘願沉淪,唯有那一次,他才能讓自己離她更近。
明知道那是荊棘叢生的野林,險惡難行的沼澤,可他依舊義無反顧地踏進去,即使渾身是血,也要沉浸在砒霜的甜蜜中。
可是枕清好似一點也不喜歡他。
是因為他曾經的小妾太多了?還是因為自己之前的手段太過殘忍?又或者是她不喜歡他這般模樣?
可最後的最後,他想,如果他比江訴更早認識枕清就好了。
而那次在春闱夜晚的江邊,她所喊的江來聽,會不會變成他王聞禮?
在下一世,他想要出生在長安,想要走在江訴前面遇見她,然後困住她,讓她這一輩子眼中隻有他一個人。
可眼中隻有他的枕清,就不是枕清了。
他又想,他大概隻會走前,笑說:“枕小娘子,我會烤兔子,你要不要庖人?”[1]
王聞禮恍恍惚惚回想這兩世,他看向前方的仇羌,緩緩将目光落在江訴身上道:“仇羌武功絕非一般,你敢把這樣不清不楚的人放在她的身邊?”
話音正落,他突然吐出一口烏血,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容,自知氣數已盡,他深深地閉上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長史,他口中含毒,現下已經咬毒自盡了!”有人大驚失色道。
江訴揮手,平靜道:“安葬吧。”
有人來報,王聞禮死了。
枕清眉眼淡淡,并沒有多餘的表情。
仿佛死的,隻是一個過客。
良久後,屋内的人都已經離開,枕清走到窗邊,推開窗棂,擡頭望着灰蒙的天空。
原本紛紛揚揚的飛雪,好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