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清突然覺得自己心有些難受,她當即用手撐在桌子上,緩緩坐下去,深深呼吸道:“七年前,梅海是不是來過隴右?”
薄映禾心間一跳,或許符生枝不知道,但是她曾經看過。
這件事既然和他有關,那是不是因為看到她在符生枝在身邊,才沒進行下一步動作,一直安安穩穩到今日。
“梅海?”符生枝一下子沒跳轉得那麼快,雙眸茫然,先知後覺,眸色愈發幽深,“查!這七年間,把仇羌、梅海挨個查一遍!”
枕清心中堵着一口郁結的氣息,她不穩的身形讓她重新坐在位上,她又緩緩站起身,轉身去往了仇羌那邊的方向,甚至帶着痛恨與無措。
枕清去見仇羌的時候,仇羌對此早已經有所預料。
他甚至替枕清倒了一盞茶水,沒有明确地點名自己的身份,而是笑着說:“是知道了,還是不知道。”
枕清目光落在那杯澄靜的杯面,心裡壓抑憋憤。
她緊緊握住茶杯,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仇羌神色微動,察覺到今日的枕清是隐忍到了極點,所以在枕清冷笑将溫熱的茶水潑在自己的面龐,卻沒有躲避。
枕清譏諷道:“當然是不知道了,如果能事事都知道,我還來這裡找你幹什麼?”
她之前還在想,有符生枝壓着,上一世的王聞禮為何能當上隴右的大都督,現如今她可是想明白了,是因為上一世一定有人和王聞禮聯手對付符家,現在就是破了一個口子。
看似是對她的警醒,更多是來威脅符生枝。
仇羌冷靜地擡袖擦了擦滿水的臉,後擡起面容,眼睛帶着促狹地笑意,問:“那枕小娘子現在想通到哪一步了,我好為小娘子解答。”
旁的沒學會,反倒把她這一通陰陽怪氣和無所畏懼學了個精光,甚至死在臨頭還能這麼地怡然自得。
枕清輕輕放下杯子,倒也不理會,她随處找了個位置坐下,平緩道:“我想了很多,那就一件件刨析開來,如何?”
仇羌眉眼彎起來,終于顯露出如同女娘般漂亮魅惑的眼神,他嬌俏道:“好說。”
如果讓軍營裡的那些男人看到了,要麼心起别樣的心思,要麼就是起一身雞皮疙瘩,可是枕清連眼皮都沒跳動一下。
枕清笃定道:“你也重活了一次。”
“也?”仇羌突然笑出聲道,“我還以為這老天不薄,獨獨是給我一個人,結果你們人人都有啊?”
這話語盡是責怪老天不公的意思。
枕清聞言,眉梢一挑,笑罵道:“你想得倒挺美。現在在這裡跟我裝模做樣,做什麼呢?當初我和張宣晟說的話,你當真是一點都沒聽明白嗎?我不信,仇羌你身上秘密好似比我還要多。”
仇羌見枕清凝視自己的模樣,不知道如何開口,很多事情也沒有辦法說出口,所以隻能自己去一點點做下去,而他确實是借着枕清的手,在行自己的便利。
自然也知道枕清這人眼裡最容不得沙子,可是做都做了,現在落在她手中,要殺要剮,隻能悉聽尊便了。
“我自诩這一生都在利用别人到達自己的目的,可我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我竟也會淪落到被利用的地步,這番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啊。仇羌,你知道的,我最讨厭别人利用我,你要想做什麼,隻要合理,隻要你說,我就能幫你,可惜你選了最讓我不愉快的方式。這該如何是好呢?”枕清的聲音輕飄飄地,好似沒有一點壓重的分量,卻也能讓仇羌毛骨悚然。
他知道枕清顯然已經到了動怒的邊緣,甚至強壓住情緒,才有這般風平浪靜的樣子,好似正常的說話一般。
隻有他們自己清楚,他們之間隻差隐隐待發的炮火,隻需要一個火光,不,或許隻是一個動作,一聲氣息。
仇羌表情平靜無波,少頃,露出少有的輕松,坦然一笑,甚至有種從容赴死的意味:“既然貴主不喜歡,而我又做了,那麼就殺了我吧。”
枕清眉頭微蹙,後展開笑顔道:“殺了你?太便宜你了,仇羌,你明明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仇羌煞有介事地搖頭,他從喉嚨悶出咳嗽聲,壓下難以克制的氣息,輕輕道:“貴主太聰敏了,而我又太愚笨,我不知道你想聽什麼,說活着你又不樂意,說死了你又覺得不行,果真是難伺候。”
“既然你不想說,那我就一件件地剖析給你聽。”枕清見他面頰逐漸蒼白,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安來,她還沒開口,就見仇羌知她所想般道:“我沒事,就是這幾日練武累着了,所以面色才顯得蒼白了些,況且我本來就生得白,你在擔憂我在你面前死了嗎?”
說完,仇羌甚至還對她露出一抹笑,那笑容是得逞,是驕傲,也是苦澀,亦是試探。
這份試探帶着他自己都不确定的東西。
這些日子一路走來,要說沒有感情,那一定是假的。可是本就懷揣着目的,若要說是完全真,倒也不見得。
枕清看了他一眼,當即收回目光,神情帶着幾不可察的放松,聲音卻含愠怒:“你死了就死了,關我什麼事,你以為你死了我就會傷心嗎?你最好現在就死,還往下查什麼?反正一切事情都能推給你一個人!”
仇羌忽地咳嗽,他冷哼一聲:“真是可惜了,不能随你的願了。我還能好好活着呢。”
“那的确真是有些可惜了。”枕清的手懶洋洋地搭在椅子的一端,“上一世符生枝的死,是不是與你有關?就算不是你,你也一定知道是誰的手筆。而且你和王聞禮的關系貌似不錯,在我及笄禮那日,那麼慌亂,你什麼都不拿,獨獨撿起王聞禮送我的匕首。不過這件事并不是王聞禮......”
仇羌并沒有回答,他隻是靜靜地聽着,枕清也不打算拐彎抹角,她氣定神閑地挑眉道:“是梅海麼?”
仇羌臉色頓時沒有半點笑意,甚至笑容就凝滞在臉上,他目光變得幽深,如同一道利刃的銀光,枕清知道自己這話說對了,她對于他的目光仿若未覺。
在枕清面露微笑時,仇羌面色逐漸變得難看,随後跟着笑了起來,站在屋外聽着裡邊動靜的卷柏和牧青忽然覺得脊背生寒,這兩人怎麼會談得這般奇怪。江訴一直站在門外,沒有走進去的打算,但也沒離開的意思。
枕清忽地站起身,神情似蠱似魅,幻似惡鬼又像妖精:“你究竟是想害他,還是想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