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戚看着底下一雙雙經曆過不平和悲苦卻又在這時閃爍希望的眼神,内心油然生出一股為民請命的成就感。
但他其實非常清楚,此事若沒有魏蛟在背後推波助瀾,他幾乎不可能順利地從董府把人帶走。
目光瞥見停在街邊的一輛漆朱紅色的寬大馬車,前面還守着四五兵士。
孫戚神情一頓,随後疾步走過去。
下方的百姓瞧見孫大人突然神色匆匆朝某個方向去亦是有些驚訝。
孫戚站到馬車門前,俯身恭敬道:“下官不知君侯到此,有失遠迎,還望君侯贖罪。”
門簾被一雙大手掀開,很快又落了下去遮住幾道大膽窺視的目光。
“起來吧。”
魏蛟閑庭闊步地走了下來,掃了兩眼因不堪忍受杖刑在邢台昏死過去的董梧。
見兩個衙役持杖的手有所遲疑,冷聲質問:“叫你們停下了嗎?”
在場衆人何人不知魏蛟的手段,見他一襲烏甲身高背闊,透着古怪異色的眸子望過來時,猶如一潭滲水淹沒得人快要喘不過氣。
膽小的人已經縮起了頭。
負責行刑的衙役一聽這冷如冰窖的聲音,渾身一顫,再管不了先前董郡丞的囑托,毫不留情地擡高笞杖再重重打下去。
魏蛟滿意地眯了眯眼。
人群之中你看我我看你,皆沉默不語。
而後除了笞杖貼肉發出的沉悶聲響,在場百人竟未有一人發出聲音,襯得那偶爾洩出的幾聲哀嚎怎麼聽怎麼詭異。
馬車裡的蕭旻珠緊張地咬了咬指甲,擔心魏蛟會因為自己的不受歡迎而不爽發火。
孫戚也注意到自魏蛟到來後就蓦然萎靡下來的現場氣氛,再看面上已經隐有幾分陰郁之色的燕侯,心下惴惴。
此時孫戚和車裡的蕭旻珠都在想,快來個人打破這僵硬的氛圍吧。
這響,魏蛟覺得自己在這兒幹杵着像個引人注目的炮仗,人人都忌憚他害怕他,他早已習慣他人的恐懼,也沒什麼心思去和這些平頭百姓計較。
他失去興緻地将手按在系在腰間長劍的刀柄上,這是他的一個小習慣,同時腳步往前——
他的馬在那兒被軍士牽着。
哪成想本來好好站在他身前的孫戚突然跪下,“下官鬥膽請罪!”
腳步一頓,魏蛟方複垂眸,問:“你何罪之有?”
其他人也被這陡然的一出吸引住了目光。
剛剛魏蛟稀松尋常的動作在孫戚眼裡看來就是怒極要斬人的前兆。
孫戚心裡鼓了一把勁兒,他霍出這張臉皮了。
孫戚怎麼說也在官場待了二十載,不說混成個人精,至少看人臉色說些場面話不成問題。
他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聲情并茂道:“屬下從前聽信傳言,竟以為君侯是那等殘暴不仁之輩,如今看來,那絕對是他人故意編排,毀君侯清譽的謠言。”
“魏侯入東平兩月以來,不但與民秋毫無犯,還将楊謙、張儒等搶占民田、向民索賄等一幹官員一網打盡;知道東平最近常有雞鳴狗盜之輩出現,夜夜派軍士巡邏,關心百姓安危;今日的判決亦是君侯在背後支持促成,樁樁件件都是君侯的愛民之心,下官……”說到這兒,孫戚哽咽不已。
一看,早已涕泗橫流。
在場的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就連魏蛟看着孫戚那張言辭懇切的哭臉也陷入沉凝,他怎麼不知道自己做了這麼多好事兒?
抓的那些官員都是許攸的黨羽,夜夜派軍士巡邏也是為了捉拿一些漏網之魚,魏蛟之前還因為屬下沒抓到許攸殘黨隻抓了幾個打家劫舍的毛賊發了好一大通火。
車廂裡從頭聽到尾的蕭旻珠震驚不已,忍不住想為孫戚豎起大拇指,拍馬屁這招實在是高明。
不管怎麼說,盡管魏蛟的本意不是如此,但他施的那些号令确實給人們帶來了諸多益處。
做生意的從前為與日俱增的高昂租金發愁,在魏蛟進駐東平,或殺或換了一批官員後,店鋪租金又跌回了正常的價格。此外,東平之前治安奇差,偷盜行為屢見不鮮,夜裡街頭巷尾常出現兵士巡邏後,盡管他們睡覺時深陷下一刻大門就會被破門而入的憂慮,但神奇地發現家裡的物品再沒少過。
人們不時地交頭接耳,聲音雖小,卻足以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孫戚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下官實乃不該以自己鄙陋的心理去揣度君侯寬闊的胸襟,從今以後,下官願為君侯排憂解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句話一出,人群突然一寂,随後炸出激烈的水花。
“将軍,我們都是些平頭老百姓,隻想過沒有戰争的平靜生活,将軍待我們好,我們自然也會擁護您。”有人這般道。
安居樂業,是在如今這個時代普通人的畢生所求。
這句話說到了大家的心坎上。
魏蛟走時,東平的百姓夾道送别。
“君侯慢走!下官一定會盡心盡力地做好本職事務,守好東平城!”孫戚與魏蛟熱情告别。
魏蛟明顯還未适應之前進城時洪水猛獸的待遇而今又如此熱鬧的告别場面之間反差,高坐馬上垂眸看見孫戚那張蓄着山羊胡須,笑得像個皺了吧唧的橘皮臉,不自在的撇過頭。
用聽起來諷然的語氣道:“你如今的官職還被董清壓着,如何能管治東平,孤瞧你雖不算聰明,但至少也不愚鈍,在主事的位子上坐了這麼多年頭也該挪挪位置。”
東平唯一不受郡丞壓制的便是郡守。
魏蛟說完,便無視對方陡然變得驚喜交加的臉色,催馬離開。
隊伍很快出了東平城,朝北往衡陽去。